阿尔法丢开调色盘和笔刷,就这么双手抱臂,悬在空中,俯视着看戏,看那个聒噪的小丑身残志坚地又爬了起来,顶着一头包继续找出口。
“对不起,我马上离开!”
这次终于找对了,他一脸急切地冲过去,然后因为过于激动,没刹住车,脑门直接磕在了门上的一个驯鹿头骨挂饰上,脑瓜子嗡嗡一阵响,坚丨挺数秒,最后还是笔直地倒了下去,再也没有爬起来。
“……这是个傻子吗?”奇玉趴在柜子上,揣着手,全程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的骚操作。
“好像是的。”阿尔法飞过去,扫了昏迷的某人一眼,对着他勾了勾手。对方口袋动了动,一本黑色的手帐蹿了出来,定格在空中,哗啦啦地翻动书页。
“他是怎么进来的?”这是从刚刚开始就萦绕在心头的疑问,奇玉百思不得其解,直到看到那本黑色的笔记本,以及那枚彩色的书签,它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个倒霉蛋!”
阿尔法收回手,不感兴趣地转过身。那枚书签在空中转了一圈又自己夹回了笔记本中,纸页哗啦啦地合上,然后在引力的作用下,笔记本直直地坠了下去,砸在了苏寒的胸口。
“扔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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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某人从地板上唰地坐起身,胸口剧烈起伏着,满头的汗。
他转动脑袋,发现自己坐在原先的书房,小台灯亮着,小蝴蝶晃悠,窗户开了一半,凉风嗖嗖地吹,墙和地面都是完完整整的,哪有坍塌的痕迹……心弦顿时大松,果然是在做梦……谁曾想,视线一转,就看到了掉落在书桌底下的黑色笔记本。
苏寒:“!”
他从地上惊起,却失去了平衡,整个人重新扑倒在地,往下看,右边裤腿空了一截。苏寒怔愣了一瞬,看向自己的双手,丑陋畸形,只剩四根裹满疤痕的手指。
这就对了,这才是他的现实。
他在地上趴了好久,甚至都没听到敲门声和开门声。
“小寒!”
有人急匆匆地赶过来扶他,苏寒回了神,立马解释道:“大伯,我没事的,只是睡着了而已。”
对方震惊:“睡地上?!”
苏寒:“哈哈哈,我就是觉得有点热……”
他眼珠左右转动了一下,在对方不忍直视地想要教育他前,连忙出声打断道:“大伯,你认识这个吗?”
对方看了眼,满脸困惑:“这不就是你的笔记本吗?”
苏寒哦了声,笑道:“可能我最近记性不太好吧……对了,大伯,我想问你借两个东西。”
苏寒回了卧室,拿着一个锤子和镰刀,叠在一起,压在笔记本上。别问,问就是工农能打倒一切,超度各方牛鬼蛇神!
苏寒抱着被子靠在床头,死死地盯着笔记本,就这么睁着眼,干坐到了天亮。
然而无事发生,连续半个月都无事发生,平静地好像那晚只是他神经错乱下的胡思乱想,好像这就是他所误会的一本普普通通的手帐。
苏寒将“镇压”了好久的本子抽出来,翻了翻,发现里面纸质泛黄,像泡了水一样,皱巴巴的,仿佛纸上从来都是空无一物,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他迷糊地仰躺着,抱着笔记本昏昏入睡,等到再次睁开眼,他又出现在了一个陌生的环境之中。
海景房,邮轮上的双人间海景房,位于船舷两侧,比最封闭的经济内舱房多了一个不可开的矩形窗户。透过玻璃可以看到一片黄昏时的海——雾蓝色的天空,橘红色的云层,以及苍穹之下紫色泛粉的神秘未知海域。波澜暗涌,广袤无垠,变成黑色轮廓的海鸟摆动着翅膀,成群结队地飞向远方,飞向即将消失的海平线。
苏寒站在一个长矮柜前,柜台上分为两部分,一边镜子,一边电视。
台面整洁,从左到右,分别是卫星电话,蓝牙音响,水壶茶杯,摆放整齐的红色零食罐子,字不认识,看图片里面应该是炸豆子之类的。柜子左边是挖空的,方便化妆入座,现在摆了一个方凳和垃圾桶,桶底印了张黄色的滑稽脸,咋一看,差点吓一跳;中间有个迷你冰箱,存放冰淇淋、饮料和酒;右边是储物的抽屉,有叠了好几层的毛巾、浴巾,还有一个吹风机。
他抬起手,摸向自己的脸,镜子里的青年也跟着一脸震惊地在脸上一顿乱揉乱搓,会疼的……不是做梦,是真的!
他解开自己的衣服,看向皮肤紧实光滑的胸膛,又一脸雀跃地撩起裤腿,反复确认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跳到床上疯了一样蹦来蹦去。
等等!
苏寒脚崴了一下,摔到床下,地面铺了柔软的羊毛地毯,倒是不怎么疼,但是……他这么高兴做什么?现在重点不应该是他在哪吗?!他都穿到异度空间了,不应该先担心人身安全,关心怎么回家吗?!
他是个傻子吧!
苏寒脸色变了变,骤然站起身,拿起电话就开始拨号,但没反应,他愣了愣,这才后知后觉地察出这个房间的吊诡之处。
比如,它这电子设备不少,但都是不通电的失灵状态,转了一圈,天哪,竟然连个插座都找不到,连茶壶、吹风机都是“无线”款!
他缓了缓,打算出去看看,路过镜子时又忍不住驻足停留了许久。
也不知道会不会和上次一样,一觉醒来,所有的一切又恢复原状,他会再次变回那个不堪入目的肉瘤怪人。虽然平时他装得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其实只有他最清楚自己的内心,什么豁达,什么乐观,只是不想再让家人分忧,嘴硬硬撑罢了。
半小时后。
苏寒拿着一份报纸出了房间,他现在是个正儿八经的“文盲”,只能说很庆幸这边的时间和地标用的是阿拉伯数字,还很贴心地配了图片,不至于让他脑袋空空,寸步难行。
借鉴曾经的轮渡经验,门口墙上贴的坐标图是这个船的构造,红点代表的是这个房间,在靠近船尾的左侧3层。报纸上介绍的是当天的活动安排和各场所的具体位置,以及开放的时间,隔天会送一份新的。
让苏寒意外的是,在插卡的地方,他找到了一个眼熟的东西——一枚系着银色流苏的彩色书签。
“……这是房卡?”
书签一面绘有紫色的风信子,一面是空白的,他将它翻来覆去研究,怎么看怎么普通……走出去关上门,刷了一下感应器,结果真的开了!
苏寒神色复杂,既然这是房卡,那应该绑定了信用卡,以后这艘船上所有的消费都是可以从这里面直接扣取的,那他算不算偷盗别人钱财啊?
“算了,管他的,先离开这里再说!”他将卡放回兜里,记下房间号以防万一,然后将门重新关上。
通道内铺的是红色织金地毯,一面房,一面墙,中间零星的来往几个居客。一开始,他觉得穿睡衣逛街会不会太惹眼了,后来发现原来不止他一个这么随便,别说睡衣了,短短几分钟,他的眼睛就已经在别人的穿着上体验了一遍春夏秋冬。
他拦住一个穿衬衫沙滩裤的金发男,用手比划着,对方惊讶地看着他,然后叽里呱啦一通,他完全听不出是哪国语种,索性放弃,向他点头致谢;接着又拦住了一个裹着皮草的女人,对方整张脸几乎埋在长绒围巾里,带着夸张的鲜花礼帽和一副毛皮手套,全身只露出一对棕色的眼睛。
苏寒指了指报纸上的船,又指了指自己,很显然,和之前一样,因为语言不通,两人根本在鸡同鸭讲。一个又一个,碰壁数次后,他卡在了电梯门口,神色迷茫,不知该何去何从。
突然的,有人拍了拍他肩膀。
苏寒以为自己挡道了,自觉地向旁边挪开,却听到身后传来流利的中文问候。
“请问,需要帮忙吗?”
苏寒怔了一下,倏地转过身,就见一个穿着黑白制服的青年微笑着站在身后,长相一看就很亚洲,姿势端正,左肘挽着一件外套,右手提着一个银色的琴盒。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终于寻到老乡人!
苏寒热泪盈眶,差点感动地跪了:“同志,我好像迷路了……”
青年了然,指向通道口的显示屏:“用房卡刷一下,就可以查自己的房间位置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苏寒抹了把老泪,正色道:“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青年似乎是觉得对方问了一个很多此一举的问题,脸上有些困惑,但还是耐心地回复了他。
雅辛托斯号……
有点耳熟,但又想不起在哪听过……
苏寒又问:“那你知道怎么离开这里吗?”
青年睁大眼:“离开?你为什么要离开?难道你在这里不够快乐吗?”
苏寒:“跟快不快乐无关,主要是我想家了,我的家人又不在这边。”
青年一愣,随即用一种稀奇古怪的目光上下打量苏寒,苏寒满脸莫名:“有问题吗?”
青年摇了摇头,停顿了一下,又摇了摇头:“我在这边住了好多年,看惯了偷渡上船的亡命赌徒,却还是头一次见主动请求离开的受邀宾客。”
“受邀宾客?”
“你能进海景房,那肯定是正经的客人。”
“……”
苏寒心虚地打哈哈,跟着他走进电梯。对方叫小k,目前是一名资深调酒师和调音师,曾经在深云港居留过一阵,学了些来云镇的方言,所以刚刚才认出了他的身份。
苏寒听着听着就觉得哪里怪怪的,忍不住插了一句:“十年前,来云镇已经和纤云镇合并成云城了,而且我们这个其实叫标准普通话,并不算本土的方言。”
小k眯眼道:“这样嘛……”
苏寒抿唇:“那你现在能告诉我怎么离开这里了吗?”
小k犹疑了几秒:“这个你得问船长。”
“船长?”
“也是船东,雅辛托斯号的主人。”
苏寒拧眉:“那他叫什么?我应该去哪找他?船长室?驾驶舱?”
“不,她不喜欢别人直呼她的名字。”小k出电梯前,用手指在轿厢的玻璃内壁上画了一个“α”的符号:“她现在肯定在14层的露天甲板上,不过我劝你见到她后,喊她船长就行了。”
阿尔法……
苏寒咀嚼了一下,向他点头致谢,然后乘着电梯去了14层,上升到一半,一个绿意盎然的中央公园忽然跳入了眼眶。
芳草萋萋,乱花眯眼,森木竹藤中秋千晃荡,鸟声啾啾,从他这角度,可以看到些许在林子里席地而坐、露营野餐的游客,还有几只趴在草地上晒太阳的水豚和宠物狗。
当然,最惹眼的是穿插在其中的一些基路伯大理石喷泉。雕像栩栩如生,仿佛真的有无数长着翅膀的小天使,在绿光森林中互相追逐着,嬉戏玩闹,以至于反射着星光的琼浆玉露自他们抱着的瓶子中倾洒而出。
苏寒收回目光,轻吐了口气,捏着报纸走出电梯,他在纸上写了个“α”,路人听不懂他的话,但能看懂这个符号,非常热情地帮他带路找人。
露天甲板上人倒是很少,苏寒扶着栏杆,迎着海风,惊讶地望向天边,他来这也快一个小时了吧,竟然还是一成不变的黄昏,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他听到了叽里呱啦的声音,目光转动,顺着路人的指引,首先捕捉到了一颗红色的在空中摇来晃去的气球,他眉心一跳,沿着绑定气球的线继续往下,然后就看见一个约摸三岁的小孩面朝大海,背对着他们坐在栏杆上,一头黑色的卷毛被风吹得凌乱不堪。
苏寒表情也凌乱了:“他是阿尔法?!”
话音刚落,原本还在安静看海的小孩猛地转过头来,冰冷的目光直直地刺向他,相当的核善。
“又是你!”
苏寒尬笑了下,无措地看了眼身侧,然后瞬间石化了。
刚刚那么大个的路人呢?怎么就跑了!
阿尔法从船头飞过来,脸色很臭:“谁准你喊我名字的!”
苏寒往后退,贴在墙上:“……对不起。”
她冷哼一声,从上往下,只用眼角余光睨了他一眼,很快就收回,从他身边飞过,那眼神,仿佛在看一只连阿巴阿巴都不会的草履虫。
“等等!”
苏寒懵了会儿,立马追上去。
“上次把你的画砸坏了,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阿尔法没回应,也没减速,他就这么一直追在她的身后,就差手舞足蹈了:“你说普通话,我也说普通话,那我们也算是老乡了吧,啊哈哈哈……”
上次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