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竟扬的崩溃发生在一次晚饭后。

这日，他和姚津言一起吃了晚饭。晚饭时，他跟姚津言说了好多话，包括他明天休息，说了不少明天两人可以一起做的事。可是，姚津言没什么反应，晚饭后也如往常一样一言不发地独自回卧室。

段竟扬努力强装镇定，然而，晚些时候，他接到了母亲的电话，母亲一如既往地只是说一些日常关心的话，他也很平静地回复。可是，挂了电话，千愁万绪猛然涌上心头，他忍不住了，潸然泪下。

他不是怕累，而是无助、绝望，为什么自己做不到？一开始觉得自己可以，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无力感侵蚀了他。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沉默着流泪好一会儿，发泄过后便尽可能地收拾起自己的情绪，他决定去和姚津言谈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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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门，询问，等一等，然后开门进入，习惯性的一系列动作，因为姚津言不会给回应。

房里只开着落地窗旁的一盏灯，姚津言坐在地上，靠着墙，望着窗外。

段竟扬慢慢走过去，在姚津言旁边坐下。他没有立刻开口说话，而是陪着姚津言坐了好一阵。

窗外是宁静的夜景，如若两人相伴遥望，倒也是一桩美事。可是，一旁的姚津言并不是在看风景，对方整个人是抽离的，旁人的陪伴也拉不回对方。身体隔得再近也仿佛处于两个世界。

四周安静得可怕，再这么下去，怕是会陷入死寂，他觉得自己该开口了。

“我们……一起出去旅行，好不好？”段竟扬以前就跟姚津言提过旅行的事，只是姚津言一直不回应，加上对方的身体状况不好，所以也没有一定要出去旅游。段竟扬计划了很多地方，有远有近，此刻，他有一个特别想去的地方。

姚津言依旧没回应。

“我们去挪威，去斯瓦尔巴，那里有地球最北的城市。”段竟扬缓缓说道，“有人说那里像末世之都，有人说那里像未来城市，有人说那里是世界的尽头，还有人说那里不像地球上的地方。群山、海洋、极光、极昼极夜……北极熊比人多。”

“我十二岁的时候和父母去过一次，为了更多的阳光，我们是五月去的。那里有半年的时间都是极夜，所以，人们会为了太阳的回归而庆祝，三月的太阳节，如果我们去的话，正好可以赶上。”

“那里有全球种子库，在地下深处，被称作末日穹顶。就算有一日行星撞击地球，人类遭遇毁灭性的灾害，世界也能再次生机勃勃。”

段竟扬说话的时候一直注视着姚津言，可惜对方始终没有反应，他的语气逐渐低落，没了信心，取而代之的是哀伤。

“那里很孤独，可孤独不就是人生的一种常态吗？人永远是独立个体，需要孤独，但，也需要抵抗孤独，所以有了朋友，有了爱人，有了家人。”

无助，但依然坚持继续说着，他不想放弃。

“世界无限奇妙，人类的存在也是不可思议。太阳节庆祝太阳回归，亡灵节庆祝生命循环、纪念逝去的亲人，胡里节迎接春天的到来，水灯节寄托愿望与祝福，火人节反传统狂欢，闻风节祈祝人间祥和……我对节日的描述可能不够准确，可是，世界各地，各种各样的文化，缤纷灿烂，美丽美好。”

“对于我们来说，太阳是再常见不过的，然而世界上也有人为太阳庆祝，也许，去体验一次就会对生命有不同的感受。”段竟扬说着说着声音隐约在晃动，像是嘶哑，又像是快要哭了，“斯瓦尔巴群岛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会让人觉得脱离了原本的世界。那里真的很美，连绵不断的冰山，一望无际的海洋，处于自然中的各种动物……”

段竟扬说着说着哽咽了，他垂眸，快要说不下去，他感觉自己已经开始胡说八道。

“那里……”姚津言忽地开了口，“那里，没有死亡，对吗？”

段竟扬猛然抬头看向姚津言，他的眼里已经含着泪水，看向姚津言时，眼泪夺眶而出。

对方什么都明白，准确来说是两人什么都明白，痛苦是明白的，希望也是明白的，只是面对这一切，需要勇气。

段竟扬有好多好多想说的话，可是，不知从何说起，他亦是害怕的，害怕说错话，害怕失去姚津言。最终，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对不起。”

姚津言眸光一颤，他伸出手主动抱住段竟扬，缓缓开了口：“为什么要说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明知自己撑不了太久，却还是走向了你，现在把你也拽进深渊……是我冲动，是我自私，是我不对，我不该的……”说着说着，他的声音也变得沙哑。

“不是的，不是的，是我们走向彼此。”段竟扬慌忙说道，“谢谢你走向我。我知道，你在努力撑下去，你很想撑下去，错不在你，你只是生病了。既然我们走到了一起，我们就是应当互相帮助，我不会放弃你，你也不要离开我，你很重要，非常非常重要。”

“可是……可是……我……我已经在深渊里面了，我……出不去的，除非……死亡。”姚津言的呼吸变得急促，似乎有点上气不接下气，“我……我快要被撕碎，很痛苦，除了痛苦还是痛苦，每分每秒都是煎熬……求求了……”

“有我在，可以的！”段竟扬一手摸着姚津言的后颈，一手轻拍姚津言的后背，“我会拼命保护你，我会挡在你前面，就算你被撕碎，我也会努力一点点将你拼凑起来，你可以重生，任何时候都可以，只要你愿意。”

“不是这样的……很多人羡慕我的人生，可是，不是这样的，暗中还有很多东西，很恶心，非常恶心，一个正常人是不会想要这样的人生的！”姚津言的声音在颤抖，“为什么是我？令人作呕，丑陋不堪，肮脏至极，却还有人为它辩解……相信它……我……我……”

姚津言声泪俱下：“为什么人会龌龊恶心到这种程度？人面兽心，卑鄙无耻，臭不可闻……被腐蚀，被欲望腐蚀，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却还要维持表面的光鲜亮丽，他们真的不介意那些恶心的过去吗？真的可以忘记吗？自欺欺人！被这个社会所压迫！麻木不仁，可怜可悲！”

“为什么可以在有爱的同时做出那些恶心的事？还是那些爱是假的，因为要扮演一个好人？装着装着，连自己也信了，可是，恶劣的本性始终是存在的。我……人类让我恶心……人类的欲望让我恶心……无比恶心……”

“我宁愿不出生，我宁愿不来到这个世上，我讨厌这世间的一切！人活在世上就会有各种牵绊，源源不断，根深蒂固，无法挣脱??，美好的事情不足以覆盖丑恶的事情。美好转瞬即逝，丑恶却死死抓着人，摧残着人，必须要有死亡才能……可是……某些死亡又会造成更多不好的事……好累。”

“我只想……逃离这个恶心的世界，再也不要来了……我想永远消失……再也不要来了……”姚津言泣不成声，身体不住地战栗。

段竟扬抱紧了姚津言，他的双手也在发颤，他的目光在晃动，他不知道在姚津言身上发生了什么，但他感受到对方的痛苦，那种痛苦不是靠安慰就能抚平的。

姚津言也抱紧了段竟扬，泪流满面：“你为什么要出现？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你为什么可以坚持这么久？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我……我不想你焦虑，不想你沮丧，不想你难过，我想你好好的。你这么好一个人，没有我也能过得很好，为什么要遇到我这样一个糟糕的人，有了这么糟糕的一段经历……对不起……对不起……”

“不是！你在我麻木的时候出现了……你很好！”段竟扬有些着急，他来不及思考，来不及组织语言，一股脑地说出自己的心声，“也许没有你，我的人生也是五彩缤纷的，但是因为你，我的人生有了光亮，很温暖，很与众不同的光亮。我……我的生活看起来多姿多彩，我以前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一直多姿多彩的话也会让我觉得……平常，常常做的事都会慢慢变得平平无奇。可是你不一样，你的出现让我觉得生活不再平淡，有完全不一样的新的血液进入，你让我的心跳动，怦然心动。你就像彩色的光，无比美好。”

“你才是我生命中的光。”姚津言的眼泪落在了段竟扬的肩上，“我在黑暗中挣扎，是你给了我希望。可是，有些东西是在我的骨髓里面的，挣扎也没用，我试过了，没用……”

“既然我是你生命中的光，那就让我陪着你走出黑暗。你试过，可还没有和我一起试过。不要怕，我在的，我可以千百次地回应你。”段竟扬的语气万分郑重，“你陷入深渊里还能坚持这么久，你远比你想象的更加强大。你说你看到、经历了很多恶心的事，但你却依然没有堕落，没有沉沦，你是明辨是非的。这么美好的你，为什么要因为那些肮脏的事而消失？”

段竟扬不住地流泪，但说到姚津言的美好，他的嘴角又会微微上扬：“很多事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重要，这世上的一切都可以扔掉。我遇到困难时就会望望天空，我们生活的世界很大，然而和茫茫宇宙相比，不过是沧海一粟。人类太过渺小，喜怒哀乐，爱恨情仇，又算得了什么呢？世间一切事物的轻重都可以由你自己决定，一切是否有意义也由你自己决定。”

“不要被世俗禁锢住，最小限度地拥有自由也是自由。你可以拒绝讨厌的东西，不看反感的人，忘记刺耳的话。”段竟扬的声音逐渐平和，“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不只是为了与人相处，更重要的是感受这个世界，云卷云舒，日升日落，花开花谢，四季交替。不必为了世俗的成功筋疲力尽，请你好好爱自己。”

“谢谢……谢谢你……”姚津言哭得太厉害，声音又抖又嘶哑，“当初……当初我进入娱乐圈……是觉得……反正我的世界一片黑暗，如果……如果多一些爱，如果有完全属于我自己的事业，脱离某些……或许我能活下去。或者……或者多一些恶意，我……我也可以名正言顺地死去。你……你给了我满怀抱的爱……我想……我想再努力一些。”

“谢谢你。”段竟扬眸光微微闪动，如释重负，“那我们，一起往前，好吗？”

“好。”姚津言的声音很轻，但对于段竟扬来说，万分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