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之间，不必多言。”

戚梧勉强牵了牵嘴角，抬眼看向方棠，正对上她的眼。

方棠眉心上方，隐约可见尚未淡去的剑印，主动剥离灵体对她消耗极大，离开剑意领域的一瞬，天地灵气俱向她靠近，源源不断涌入白玉戒中。

而方棠睁眼之时，所见是戚梧寥落背影，支剑将倾。

她竟将她那保命的灵罩也给了自己。

漫天暴雨，尸山血海，血染白衣，却将她护的极好。

方棠敛了眼中情绪，弯身将戚梧放下，将一枚丹药送入戚梧口中，拂袖唤灵，汇作剑阵庇护，遮雨汇灵为之养护，轻声道：“你好生休息，余下我来处理。”

戚梧点了点头，盘腿而坐，将那丹药吞入腹内，调整着呼吸，又看向方棠。

“不必担忧，你一切小心。”

所幸，方棠破刃完成之时，她已与“黑蛇”的对抗结束。

那些燃命祭寿所偷借来的一线转机，不必言说。

远处“黑蛇”身侧蛇藤鼓动，不断抽条，自内向外长出新枝，挣扎着卷上雷钉。

方棠将戚梧的剑拾起放回她身侧，将那黑白剑穗塞入她的手中，注入灵力，好生将戚梧的手心合上，起身转去走向“黑蛇”，狂风末尾，零碎话语飘入戚梧耳中。

“再等等我。”

迎风而立，方棠一念，剑印显露额间，手中灵气所化剑意本体，灿然星芒缀作纹样，正是剑修本源，她的剑道本身。

方棠步步向前，走近“黑蛇”，只见那新芽之上满覆红花，花蕊滴出鲜血，渗入大地之中，又被暴雨冲刷殆尽。

挥剑而起，锋刃破开蛇藤新芽，灵剑之力不似寻常兵刃只切斩肉/身，而是一如破刃之中剥灵一般斩断灵魂。

此一剑，破蛇藤，斩邪灵。

“黑蛇”此时受创，口不能言，蜿蜒蛇藤包裹成的“肉块”蜷缩的更紧。

灵剑所切斩之处，藤条再生不能，怨气充盈其中，将残藤肢体填的鼓胀，

剑势再起，暴雨之中，隐有雷鸣，黑鸦环绕的中心，天地灵气忽地有了实质，争先撞入方棠手中剑。

灵剑之上，细小纹路蜿蜒化作云鹤，亦有浅淡雷纹藏匿，却非枷锁，而为托起环绕之势。

长刃直刺向“黑蛇”身上血洞所露金像一角，其上金蛇盘绕，紧依金身。

灵剑削金如泥，残落金像与金蛇碎片落地化作铁锈碎屑，枯木残枝。

此为第二剑，祛贪念，镇永安。

雷钉所及之处，“黑蛇”躯体被寸寸雷枷捆锁。

深紫与血色雷光相交映，灵剑再起，剑锋钉入金身头颅。

红花枯败，蛇藤回缩，“黑蛇”吃痛爆发出尖锐嘶吼，金蛇自金身像瞳孔处涌出欲要逃窜。

方棠左手虚捏，白玉戒逸散灵气化作数柄细长小剑，分别飞向不同逃窜金蛇，没入七寸。

此第三剑，为因果，弑蛇魔。

三剑毕，眼前“黑蛇”已是没了生气，贪念魔气俱去，腐烂花叶之中，钱杨断肢仍抱着蛇卵与他不舍的金银。

人间贪念，从来不止一二。

暴雨将息，雷钉散去，唯有土地之中焦黑孔洞证明它们曾存在过。

方棠合上眼，驭使灵剑过分损耗心神心念，加之刚结束境界突破，更是疲累。

雨水自她的指尖滴落成线，与脚边土壤相接渗透其中。

“方棠！”

正是此时，熟悉的声音响起。

方棠拂袖一挥，将灵剑收回腕上，额间剑印淡去，抬眼望去，是阿熙与浩然剑阁的其他清理人。

而另一侧山路，清墟门服饰的众人也在靠近山顶。

“我们来迟了……”

阿熙胸口剧烈起伏，她们一众在外拼杀蛇魔，雷鸣暴雨之中清出一条血路才上到此处。

收剑归鞘，阿熙转头摆了摆手，招呼着其他清理人去寻找蛇魔残党，落地后径直向方棠跑去，“戚梧呢？那个大怪物呢？”

“黑蛇金身像毁，但并不确定他是否留有后路。”

“戚梧……”

先前三剑耗损巨大，现下方棠脑中混沌一片，转身走向戚梧，剑阵散去，其中盘坐之人，一身白衣作血衣。

戚梧灵池本就似枯井，先前孤身对抗“黑蛇”，却在其中反吸贪怨魔气，降下雷钉后灵力耗尽，如今妖魔之力在经络之中肆意冲撞。

她仍紧紧捏着那枚剑穗，如救命稻草。

方棠探手将戚梧手腕托于掌中，只见剑痕渗血，触目惊心。

她分明可以将那保命的东西用在自己身上的。

偏偏她正逢破境，偏偏只有她与戚梧。

偏偏戚梧从来都将她放在自己之前。

灵气自方棠掌心去向戚梧体内，却见暴戾魔气囚困戚梧脉络之中，啃噬着这个“牢笼”。

若不干涉，戚梧必会被这股强劲魔气吞没，或是被同化为魔，或是如“黑蛇”那般瘀堵过盛后爆体身亡。

方棠流转灵力，顺沿着戚梧的脉络将之用灵气包裹保护。

阿熙身旁，那在浩然剑阁中与她交好的小家伙探出头来，轻声道：

“永安镇的镇物不知所踪，若寻不见镇物……”

，

“黑蛇便会卷土重来。”

戚梧双唇不见血色，身上伤口因着方棠喂下的丹药稍有好转，但仍未完全止住。

被方棠握着的手轻轻动了动，翻转覆在方棠掌心，轻拍安抚道：“我无大碍，阵法要紧。”

封魔大阵所镇之妖魔，不会被杀死，只能封印镇压。

戚梧勉强睁眼，抬手将左臂衣袖拉起，镇物烙印已是将那皮肤灼得发红。

“我怕黑蛇先一步抢去镇物，便将镇物藏于自身。”

清墟门人已至，为首的正是季怀声与寄春君，此时将戚梧所言听了个真切。

季怀声见着自己门下徒弟伤重如此，只觉心痛，一时无言，迅速席地而坐运转灵力，与方棠一道修复戚梧伤处。

“戚梧，你可知，镇物离阵法后，若与人相融，几无生还可能。”

寄春君手握星卷，满城动向皆感知其上。而她即便作为清墟门仙师，也对此别无他法。

寻常镇物多为灵物，尚有转圜余地。

而封千年妖魔之镇物，则多为邪魔怨气所化，绝非寻常之人能承受，更无回转可能。

入世百年，如此般以身融妖邪镇物者，独戚梧一人。

“我知道。”

戚梧垂眼，视线落于掌中剑穗，话语声微，却有如千钧。

“我愿以身入阵眼，重启封魔大阵。”

“若成，携永安同归。”

“若败……”

戚梧手心再次握紧，将剑穗放入怀中，

“为镇邪魔，戚梧此身不悔。”

以身死，换镇物归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