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樟园那点小力气，根本推不动顾云行。

两个人都觉得对方生气得很没道理，周樟园说不出话，只一个劲儿气冲冲地撞他，撞了半天却有人却纹丝不动。

她说不出来，顾云行却是说得出的，他不能打人，只好全都宣泄在口头上，也就口不择言。

“早知道当初在医院，我就应该直接甩手走人，什么都不管！本来和我就没关系！”

“你要不自量力多管闲事，就该全都自己承担！”

这句话脱口而出后，周樟园顿住了动作。

不撞了。

不吵了。

沉默地抬头看着他。

眼里的泪都干了。

原来顾云行知道。

从一开始就看出自己的处境，看出自己过得有多狼狈。

所以才在医院把钱给了。

她全部的纠结、犹豫都没有意义，在他眼里不过是彻头彻尾的笑话。

她想，自尊心这种东西，她不是早就不要了吗，为什么还是难受？

突然的安静，让顾云行也才反应过来，自己过分了。

才意识到，这句话就是真的在把周樟园的自尊心往地上踩了。

看着周樟园的眼神，他一时也慌了，慌得退了一步。

周樟园不哭也不闹，也不像刚开始一样对着他又踢又打。

两个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冷静地指着他刚刚来的那条路，对他说——

“是不关你的事。”

“都是我自作自受。”

“你走吧。”

“钱我会还你的。”

言语中，一种决绝的意味扑面而来。

她转身，从他旁边硬挤过去。

顾云行来不及多想，一把拉住她的手臂。

张开口想解释，却干涩得说不出一句话。

——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怎么不是？

在气头上说的话，就不算真的吗？

怎么都不能否认，他确实有过这个念头。

是周樟园多管闲事，把他拖下水。

“你放开！”周樟园使劲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明明已经没力气了，但还是用了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的力气挣扎。

只有一个念头，想甩开他，想离开这里。

她宁愿一个人走，就算被狼吃掉，也不想再和顾云行见面了。

他很讨厌。

可是顾云行紧紧拉着，她一点都挣脱不开。

“你还要干什么？”

“都说了我会还你钱的，我不让你跟我一起了，你就走开啊！”

周樟园朝他大吼，甩着手臂，快要脱力，用另一只手去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

顾云行意识到，现在的冲突，和以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样。

这次是真的。

周樟园掰他的用力很大，也是真的不需要他一起了。

他为此恐慌。

为自己的口不择言后悔。

“我不是那个意思……周樟园……”他无力地道歉，依旧不放手，尽管周樟园急红了眼。

不能放的。

但是却也不知怎么解释。

“我只是……”

怎么说？

到底要怎么说？

他发现自己脑袋一片空白。

周樟园用力捶打他，不听他说话，只叫他放开。

都无效。

她被逼急了，低头咬上他的手臂，恶狠狠的一口，直咬出了血。

顾云行毫无防备，嘶了一声，手臂肌肉因疼痛紧缩，一下脱力。

右手上，提着的黑色口袋也掉落到地上。

周樟园终于逃脱，听见嘭一声响，有东西滚到她脚下。

从黑色塑料袋里，掉出来的硕大一个西瓜，碎裂成了几瓣，露出鲜红饱满的内肉，清甜的汁水顺着瓜身往地下流。

周樟园手腕还在疼，低着头却迈不动脚了。

西瓜。

哪里来的西瓜。

顾云行……

刚刚是买西瓜去了吗？

背后，被她咬了一口的顾云行，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不经思索吐出一长串的话语。

“我错了，我为我说的话道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觉得你多管闲事，也不觉得和你一起来找人烦，在医院给钱也是，都是我自愿的。”

“我……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没有觉得你做的有什么不好，不好的是我……”

“我刚刚回来没找到你，怕你出事，慌了才……，我不是故意的……”

顾云行很少会说这么多话。

被误会也任由人误会，总是一副清清静静没有纷扰的模样。

这样着急慌忙的解释，不知道周樟园听了会是什么感受，他也不知道这样说会有什么效果，但他。

都是真心的。

他尽力了。

如果周樟园还是要走。

那就让她走吧。

他们本来就没什么交集。

他们本来就恨不得一辈子不跟对方见面才好。

重逢是意外，意外会结束。

从今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他们再也不用遇见了。

见面就会争吵，像现在一样。

不如不见，让对方安安静静地生活。

他说到最后，声音低了下来。

周樟园没有回应。

是铁了心不想再搭理他了吧。

嗯。

挺好。

那就这样吧。

他回去吧。

让周樟园自己去。

他不用再管了。

沙子迷了眼，变得润润的。

他也不想再问，再确认也是徒劳。

转过身准备走了。

却听见周樟园微弱的一声。

“你刚刚……”

“是去买西瓜了吗？”

顾云行脚步顿了下。

是啊。他就是想去找点吃的，半路看到有卖西瓜的车，就去买了个，回来就变成这样了。

他不该去找吃的么难道。

不去是不是就没这事。

此刻的假设都毫无意义。

他只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周樟园又没声息了。

良久，听到压抑的哭声，一声接着一声。

还有模糊的咕哝，但他听不清。

周樟园说的是——我还以为你丢下我走了。

顾云行转过头，就看到周樟园蹲在地上捡破烂的西瓜，眼珠子一颗一颗地往下掉。

捡起来一块没沾到灰的就塞进嘴里，一大口，汁水沿着嘴角往下流。

吃完，抬起眼，湿漉漉地看着他。

其实她什么都吃不下，但还是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塞。

顾云行说的话，确实让她生气。

可她生气什么呢。

那只是事实，她确实多管闲事，不分轻重，还拖累了他。

李然也说过，说得比这更狠更直接，她都没觉得怎么样。

怎么到顾云行这里就不行呢。

不过是被他看破了一层脆皮。

并不该是多严重的事。

顾云行还为此道歉了。

相比较而言，她其实更在意的，只是，顾云行抛下她走了这件事。

可原来只是她误会了。

他没有走。

他只是去给她买西瓜了。

而她咬了他一口，还把西瓜摔碎了。

于是说好不哭的，还是一颗一颗地眼珠子往下掉。

她把摔成几瓣的西瓜一瓣一瓣捡起来，装到口袋里。

顾云行就在旁边看着。

他不知道周樟园在想什么。

也不知道她捡起来做什么，捡起来也不能吃了。

但他也不想走。

有可能周樟园还会对他说点什么吧。

就算是骂他话，他也听着。

直到全部捡完，周樟园站起来，八斤重的西瓜提在手里勒出掌心的红痕，软声软气地问他：“你还要跟我一起走吗。”

那一句蕴含的其实是——

我很害怕啊。

很怕被狼吃掉。

所以，一起走吧。

好吗。

顾云行全没意料的一句。

他以为，他刚刚的那句，已经把他们间唯一的一点关联全斩断了。

周樟园应该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她却又一次，对他提出了共同上路的请求。

峰回路转。

周樟园让顾云行又意外了一次。

-

两人一起上路。

闹的时候不管不顾，又哭又骂，现在冷静下来，就都别扭死了，各自有各自的尴尬。

导致气氛有点诡异的微妙。

顾云行不知道一个西瓜怎么就打动了周樟园，他多想说，那又重，又累，别提了吧。

要吃再买一个就行了。

但是张了张口，总觉得掌握不好语气。

要是用以前对她说话那副口吻，就是专门找骂，也非常不合适他们刚刚吵完架才和好的情况。

要是温温柔柔商商量量地提出……

更不行了！他就没那么跟周樟园说话过，平时也没这种交际需求，他拿捏不好分寸也做不出来。

更何况，他现在自己也不想开口，说什么都觉得奇怪。

所以最后，就还让她提着吧……

西瓜么。

周樟园先会儿也是一时激动捡了起来，现在想想，自己怎么那么傻B啊，掉了就掉了，她一瓣一瓣地捡起来做什么！难道还要提回去吃吗？

顾云行先会儿怎么也不阻止下她！

她想扔了，可是她当着顾云行面一块一块捡起来的，现在又当着他的面扔了，那不神经病吗？

顾云行问怎么说？

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顾云行也不帮提一下。

她手都抽筋了。

也不好开口叫他帮忙。

在这之前，她对顾云行哪有这么拘谨，想说什么就说了，想做什么也做了。

现在这不知道怎么了。

开不了口了！

真是郁闷啊。

周樟园当然也没敢提顾云行说的那番话。

什么没有觉得她做得不好，都是他自愿的之类。

更不方便问，都知道是她自作自受了，为什么还愿意跟她走。

这……

和顾云行平日的人设冲突太大，她第一次知道顾云行还有这一面。

哦，好像不是第一次。

她想起来高三的时候。

有一次调座位，他俩居然成了同桌。

简直是调座位惨案。

老班喜闻乐见，说是缘分，让他俩借着这个机会多多了解对方，培养下同学情。

但对当时的他们俩人来说，缘分就是坨狗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