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似乎还不想放弃。所以我起来,出门去。」
「继续,你差点说服我了。」海陆抬一抬下巴,在水中悠然自得漂流。
「我在想,我该和宇宙算这笔账。它找到我时,我根本不知道它是真东西。它和脑袋中常出现的声音很像,和幻觉一模一样。」又皱眉微笑:「抱歉,我不是那种有东西说一起去拯救世界会满口答应的同类。还是人类时也不是。仔细一想,其实我没什么可说的。你可以不接受这把武器,这是我和海韵的约定,她说你正急用。」
海陆只是看看,没接。
又问:「你在等什么。等这个渡口永远不会来的飞艇?其实你知道你的记忆并不完整,何必那么固执?」
「那你为什么也在这?」海陆这个问题很不客气。
又有点……难过吗?
「人生……一去不回头。岁月如梭。没有人能往返时间。因为时间从来不存在,不会降临。」
空中招摇飞舞的。是她的野心。
海陆停下漂浮,像直立在水中的尸体,话语严厉起来:「传说,如果在柠檬宇宙中成为人类的话,能回到原本的宇宙。你就这样想回去?」这时的海陆,很像一个统治者。
她什么时候,这么不善于隐藏了?
又坦白承认:「和你不太一样,我想成为人类。」
「你真是……傲慢。」海陆没有被又的发言震惊,只是喃喃自语。
紧接着,一向敏锐的她意识到某个事实。她的追猎本能让她想紧咬不放,可是……话一出口,变成了相当温和无力的话语。
海陆妥协了。
妥协着,轻柔地,小声说:
「又。你是不是,十分讨厌你自己。」
「嗯。或许吧。」
「因为厌恶,所以来到宇宙。」
「因为一生碌碌,所以厌恶。」
「因为无所事事,所以一生碌碌。」
「因为厌恶无所事事必将造成的碌碌无为,所以心安理得。」
「正因如此,才能生活在宇宙。」
然后,又说出最后一句话。
「我深爱着这个我。因为我是今天会出门捕捞柠檬的我。」
又就这样,平静,没有一丝情绪起伏地注视海陆。
过往并非历历在目,甚至这时,又什么都没有想。她一直清楚仍旧有人和她一样,固执地等待不会降临的事物。
奇怪的情绪,让她想要再多说一句的情绪,诞生于此刻。
「或许我无比憎恨这个我,同时又不得不爱着这个我……这个现在的我。宇宙有过去,有未来,万物有来处,有去处,而我唯独生活在现在。因此,我无法对任何能够找到来处和去处的事物产生兴趣。」
「……」海陆也被奇怪的情绪支配,喜悦和难过同时出现,内心坚硬又柔软,「即便矛盾,也要这样生活吗?明知没有放过自己……」
又说:「如今。我生活在宇宙。我不会劝你回去,至少你该让我完成约定。」
所有她出于奇怪情绪想说的话,已经说完。同类是否理解,她不关心。
但她想,或许海陆是能够明白的。
明知无法放下。仍旧固执地生活在宇宙。
因为无法放下,勉强自己度过每一天。为了度过每一天,每一个时刻,而不断勉强。
一边自我厌恶,一边爱着这样的自己,任由自己生活在宇宙。
捕捞柠檬,出门散步,为此度过的每一天。
所有同类们,都一样。
处于矛盾循环中,才生活在宇宙。
毕竟,谁知道矛盾消解……
自己还是否会存在。身体是存在的,精神上呢?放弃了原来的自己,相当于杀死自己。
杀死自己。
像海陆一样。
海陆,的确是想遇见自己的。
在那之后,她要做什么?
「……虽然很好奇你的经历。不过,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海陆接过那把武器,「我们还会回到宇宙中,有时间的话,对我讲讲?」
「嗯。」
海洋与陆地褪去,雨水覆盖天空。
密谋之夜,天空漏雨。惊雷阵阵。
「欢迎来到这个夜晚。」海陆有喟叹,有无奈。
皆在此夜。
「我给你唱首歌吧。」又提议。
「好啊。」海陆仰头看雨,雨落进眼睛。像泪痕。
这是一首无名之歌。是一首年代不明曲目不明的摇篮曲。经由口耳相传,从那个遥远的远古时代流传至今。
大概是……妈妈哼唱给孩子的歌。
又声音哼唱得很低,在雨声中,为雨水伴奏。
音调呢,肯定不准。
忽高忽低。
但雨声能掩盖一切。
旷远的歌声,回声,雨声。天空是玻璃罩,雨水铺天盖地,歌声在风雨中飘摇,远处飞艇进站时停泊鸣笛声传来。
「海陆,你允许我改变这个世界吗?」
「如何改变?」
「让时间前进。」
「雨啊。」海陆说,「不会停的。」
「这样呢?」又拿出紫色折叠伞举过海陆头顶。
海陆比她高。
灰发少女,固执地举起手臂。
雨声在伞外响起。
海陆再不能说什么。「来吧。」带头走向一个方向。
「等等,」又想起来还缺东西。
「柠!妈妈!」灰发少女在海陆惊讶的眼神中大吼。
谁知道脱离视线这两个会不会乱跑,妈妈应该不会,柠很难说。她该怎么把她们带到这个夜晚?
只要,只要让世界在时间上接近,就算相隔再远同样有办法过去。现在,让她调整时间好了。
世界毫无变化。
一丝波动,震颤。整个世界出现连锁反应。
柠第一个出现,然后是女鬼。
「妈妈!」又根本没搭理柠,「我们去看今晚的电影吧。」
「好。」女鬼也被雨拍打,雨中她的看起来好像少女。
妈妈这么年轻,那她是个宝宝。
谁还不是个宝宝了。哼。
又是想和柠炫耀妈妈来着。
可和柠炫耀有什么用?那家伙连人都不是,比她还无法理解什么是妈妈。
「走啦。」她到底还是拽着柠,没松开手。万一走着走着掉坑里了呢。
「喂……这里这么奇怪,你还待得下去?」柠似乎在提建议。
「我还有事。」又装作没听懂。
「……」柠见证过这份固执,不再说话。
「走吧。」海陆在前面,一行人走进雨夜深处,进入皇宫内部,在回廊间穿梭。
这个夜晚除了雨声分外安静,皇宫内没有护卫队,也没有人。
几人踏上一条宽阔走廊,雨水让地毯变得深红。沿着地毯向前走,这条路很长。
尽头,是王座。
雨声格外大,王座两侧都是高大落地窗,倘若有光照射进来,坐在上面的人俯视一切,该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海陆在距离王座还有几步时停下来,
「就在这,再等会我会被谋反者杀死。」
又仔细,缓慢,暗中打量海陆。海陆——竟然不知道吗?杀死她的人是谁。
如果……真的不知道怎么会投射迷宫。那,海陆以后,还有机会得到,那个证据吗?
「海陆,跟我去个地方吧。时间还来得及,很快的。」
「哪里呢?」海陆这时很平静,没有再次面对死亡的恐惧。
「海沧的‘房间’。」
穿过形式上的门,她们重新返回那个床吊在天花板的房间。
再次,打开地下室。
再次走过那段楼梯。
呈现在眼前的空间……
「这里是我的宫殿一角,就在花海附近。」海陆以为这是幻想出来的空间。
又说:「它真实存在,就在海沧房间地下,我没有干涉这里。」
海陆接受了。
「这个地方,有能量残留。」柠指向花海中一扇小窗,「在那里。」
「你继续感应,我试试能不能让它重现。」又保持和柠单手相握,用心,用思绪感受那段‘日记’。
时间悄然联结。
那一瞬,又微怔。「海沧的记忆……是第三人称。」
故事里所有自身感受,都是,‘她’的视角。
……
她在这里。
在这个小房间。
这个房间位于花海一角,只有一扇半人宽的小窗,用来换气,看风景。
窗外有世界,有一切。
她走过去,景色落在窗上。
她一挪开脚步,窗外景色便悄然消逝无踪。
所有美丽的,被夕阳笼罩的金色云层,只存在于那抹窗内侧。
在窗与眼之间。看向那片景色时眼瞳是红色,眼白是明晃晃的黄。
一旦退开。
窗上是她自己的脸。
这就是……她。
她是影子。
窗外风景依旧,在她视线眺望不到的另一侧,花园与夕阳争相盛放。
她只能看向这扇窗。
在无人需要影子时,这里,这扇会从内侧反射出另一侧风景的窗,就是她拥有的全部。
而一旦,有人需要她。
她便踩住影子,翻越高墙,去花园外的宫殿,去那个森严长桌上,面对常出现在她噩梦里的…在影子必须登场时无比需要她的…贵族们。
她是海沧,是姐姐的影子。
姐姐在天空。
而她,在海底。
她承认她不如姐姐,她天资平平。
她只会扮演。扮演对姐姐故作亲密。
……
从会议上回来了。每次,每次都是岛屿的归属,争夺。
这些简直让人听了发疯的话题。怪不得姐姐要发疯。
她站在宫殿外那一头看她。
她的姐姐,海陆,就在那里,
在成群的花中,孤身一人,凝视簇拥她的,让她半身陷落海中的花。
风动,摇曳。
风止,两人离得很远。
直到风止,海沧才意识到,当那些被风拉扯的花停止晃动,被流动风景填补的距离,一下子,清晰可见。
至始至终,她只能这样看向她。
突然,一阵风起,无数朵鲜花卷入天际。坠落。
落入浮岛下的世界。
浮岛……鲜花是浮岛上,最稀有之物。
因为每个浮岛环境不同,无法大批量栽培植物,尤其是花。
海陆的宫殿外,有成群的鲜花。
海陆的宫殿内,有盛放的花园。
至于她……她只是个,住在这里的影子。
看起来,她的姐姐。现在平静下来了。
不再是海陆,变成海韵。
……
深夜。
深深的雨夜。
准备妥当,不论是今夜,还是从前几夜。
海韵啊……她的姐姐。当年听说,当听海韵说海陆也在时,她吓了一跳。
因为,因为没有人啊。
但是,但是海陆是……真实存在的。
只要用鬼惊吓海韵使她发病,随着年纪增长,海陆出现的时间越来越短。
在今夜这时,海韵的病,已经好了。
但她还是可以利用这段假扮成姐姐的时间,调走所有皇帝护卫队成员。
一切都在发生。
……不一样了。
她对王位不感兴趣。即便一辈子扮演另一个人,活在这个只有一扇小窗的房间,也没什么区别。
她的姐姐拥有一切,她是活在阴影里的人。只在姐姐不能胜任皇帝时扮演她,其余时间,就被关在自己那个只有几十厘米宽小窗户的狭小房间里,度过她的前半生,也可能是一生。
原本无所谓的。
不管是叫她过去房间的母亲,还是暂时成为姐姐。她最会扮演了。
她只是……不甘心。
是的。只是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