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生气,没有像记忆中的人们一样,露出生气,或是被打扰时的样子。
女鬼只是点点头:「嗯,这样啊。对不起,我……不知道。」拿着衣服走进门里去了。
等了几分钟,门再次打开。
女鬼身后,一眼望到头的房间内,唯一一把椅子上坐着个人。
是海陆。
海陆打招呼:「你好。」
「你怎么在这?」又的推测被打乱,她以为,海陆就是海韵。
「来看我妹妹,可惜她不在。」海陆面上不见遗憾,仿佛这不是多重要的事,可有可无。
时间轻轻流动。
黑铃目送双蔓远去。桌前,她静坐一会。
双蔓不需要她亲自送回,她身上装置的设备,可以买下不知多少个重要星球。
太阳坠落都比双蔓被绑架的可能性要大。那可是……姨妈的毕生希望,可不会允许自己的希望遭遇不测。
就在那个视频通讯后。
就在,那之后。
她内脏开始颤抖。
她安安静静结账,走出咖啡店,穿过一条笔直小巷,走向她的公寓楼。
她讨厌电梯,平时,都会走楼梯上去。
黑铃拿出门卡,刷卡进入电梯。一动不动站着,等待开门声响起。
电梯门开了,她拿出攥在手里的门卡向家门伸去。
门卡把手心划出印子,她倒在门口地垫上,最后一刻,按响急救按钮。
故事,应该继续吗?
……是的,至少这个片段,会继续下去。
黑铃在病床上醒来。不出意外,看见床边那一长串账单。上面写着她需要支付的款项。
但是她没有立刻拿起来看。医院,每次都附赠一张详情介绍宣传单。黑铃率先拿起的是宣传单。
[如今是统合历××××××××年。
是统合机构体系下,世界和平发展,整体即将迈入下一个文明等级的新时期前夕。
统合机构,即教育,治安,科技,制度,环境,医疗,人文,七个机构统称。
世界形态完全分配,信奉人类本身是能源,每个世界居民成年后必须为了世界,通过考核加入其中一个机构奉献能源。
回馈世界,享受生活。]
没有裁剪工具,她用指甲沿着字迹一点点撕下完整的字。再把它们一字排开,拿在手里变成长长一排。
这行字,意味着,她在哪。
每次急症患者醒来,看见这行字都会意识到,这里是医疗机构。自己再一次绝处逢生。
有些患者呢,醒来后会不同程度丧失记忆,所以这是一种潜移默化的治疗方式。就是,医疗机构的小手段,告诉患者,对自己有信心些,每次醒来,都会增加债款,永无止境工作,活下去还债。
[黑*救护所,铃*区****号实验体,签署人:双*
本次费用如下:……]
长长一串账单,透过头顶灯光模糊不清。黑铃笑了笑,把账单丢在一旁,闭眼。这里……是哪里。
谁都不在。
病房空荡荡,安静静。
耳鸣一直在。
「我厌倦了无休止的声音,我不想听它,只能找事做。但我不能永远不休息,一旦我停下工作,声音永远回荡,于是我只能无休无止工作,虚度时间。就只是,为了活着。为了维持活着这个状态。」
「我再也不会快乐地活着。那么活下去有任何意义吗?」
「只是苟且偷生的话。毫无意义吧。」
「如果我现在死了,我的故事还没能讲完呢。」
时间在话语中震荡,平静水面泛起涟漪。
她觉得,在这种耳鸣中心神安宁。感到无比安详。她很想,很想再度过几个在耳鸣中这样的夜晚。在耳鸣声中入睡。手指生理性抽搐。焦虑,烦躁,无法入眠。在这个夜晚,消失不见。
耳鸣是她最好的同伴。心落回肚子里,神经渐渐和耳鸣同频。
耳鸣,耳朵有发麻,被什么笼罩住的感觉。其实或许每个人都在耳鸣,只不过大多数时候听不见耳鸣的频率。
因为她从耳鸣的世界来看,耳边的声音只能这样解释。
她觉得如此安心,睡不着也没关系。那都,不重要。在打字时,她完全忽略了耳鸣。她如此沉醉于那个笔下世界,完全忘却时间,忘却——如今她从不曾身在宇宙中。
一切沉醉,不过自导自演。入梦的瞬间,她躺在床上,感到身体摇晃。下一秒梦境迅速吞噬她。只有靠近梦的边缘,才能听见隆隆鼓声。
好了。
已经在耳鸣中摩拳擦掌的黑铃准备就此陷入梦乡,在这种安心中安然入睡,只下一秒她便忘记刚刚打下的字,和自己脑海中一切思绪。有时她觉得耳鸣消失,其实不是,是她的头脑习惯了它一直在响。
「我这辈子,没打算活得太久。原本打算活久一点,但是后来听天由命。」
时间震荡不止,水面出现裂痕。
她已经尽力吃药,治疗恢复,积极生活了。
她的人生,其实并不值得太过认真活着。
她看清的时间,已经足够多。
所以死去并不是多么难过的事。
不是她屈服于坚持这六年就是她的极限,而是,就只是,她对报仇后的人生不感兴趣。
她对所有她的人生,都不感兴趣。
也许她想好好活着,也许她没办法。那么她无事可做,至少还能大吃特吃助眠药。吃完能睡几天是几天,醒了再说。醒不过来那是命运欠她的。
「我也怕死,想到不知何时会完全不受控制失去生命体征倒在哪里,怕的不得了。」
时间开始分裂,瓦解。过去与未来首尾相连的时间出现裂痕,裂痕越来大。
是可以求助,但是她不想。或者省吃俭用背负债款。也没关系。但是她不想。她受够了。实在是很无意义的事。
她,她真的很想讲完她的故事。其实,只是想讲完她的故事。
她对以后的人生,没有任何期待和打算。所有她的打算,都消失在从前的人生里,她意识到,那不是她需要的人生。
她不需要未来。
等到所有事做完,身体再也无法支撑时,她打算做什么呢?
就算实验能被揭发,就算她成功了,她,她又能得到什么?
「我的健康,我的岁月?」
「我还是一无所有。」
「人生所有能拥有的事物里,我最喜欢的就是她自己了。」
「原本以为,至少要七老八十才会和自己告别。」
她看见时间彻底显现裂痕,过去的自己回归过去,未来的自己在未来。
她的打算。是什么?她已经……说过了。
唯独,没有现在。
「在开始讲故事前。我已经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无非只有一个答案。我会在结束前死去。那么用什么方式不重要。」
是很想哭。
直到这时,才惊觉,她怕得全身止不住颤抖,多余的水从肺里漫出,她的胸腔空荡荡,空气在胸腔内和外界共鸣,迫不及待喷涌而出。于是她的身体干瘪得发出回响,她开始抽搐颤抖,等待反胃感过去。
她已经向她的命运低头了。
失去健康的那一刻。
进入宇宙的那一刻。
她都没有哭。
所以,此时此刻,她有什么好哭的呢。
所以,她没哭,只是有一点泪水。
擦掉就好了。
「我一直在的。一直在,面对我的现在。」
「我不会停在中间。我希望如此。」
「所以,我要赢。我无比,无比渴望赢得胜利。」
又抽出背带上那瓶腐蚀液体泼向海陆。
海陆猝不及防,被劈头盖脸泼个正着。
又拿出那把紫色折叠伞,狠狠痛击她的队友,柠。
呈现痴呆状的柠疼得摸脑袋,不知道自己刚刚遭受到怎样攻击。
又看看女鬼,女鬼……安然无恙,对突然痴呆的两人还在思考中,精神攻击对她不起作用。
……不愧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你干嘛!」柠捂着头惨叫。
这下是真的很用力,不知道疼的人都疼了。
「她可不是海陆,看不出来?」又痛心疾首队友是个废物。
「一模一样,怎么不是?」柠梗着脖子喊。
「……」又沉默不语,欣赏捂着脸的海陆,不,是昨天门外那个东西。
哎呀。
最后那天,海陆穿着这么郑重的衣服吗?
怎么可能。就算真的是,伤害她也要付出代价。
又语重心长教导柠:「如果有人说,我一个月后要去参加葬礼,所以需要一套严肃的衣服。这句话有没有错?」
「没错。」柠说,「从大部分资料上显示,人死去确实不能穿颜色鲜艳的衣服。」
又心里忍不住想再打柠一下:「你怎么知道谁一个月后就会死,你是死神还是刽子手?」
柠终于品味出点不对劲,盯着那个东西直瞧:「那她怎么知道,她绝对不可能是神,和你打包票……啊,她是刽子手!」
就是这么回事。一直以来操纵规则的,可不止是海韵。
海沧,是她妹妹。血脉相连。
那些让人去打破的规则,从那时起……
「你在知道迷宫投射者是海陆后,就进来了。」
海沧拥有和海韵一样的力量。破坏规则正是海沧所期待的,能影响迷宫的办法之一。
但是,又没有把话说得十分刻薄。
她懒得说,
说什么,她不是海韵也不是海陆,凭什么代替本人了解内情?
只是一模一样罢了。
「我……」捂着脸的同类还想狡辩。
又反问:「你知道抓错人的鬼是谁,鬼实打实抓错了人,这是证据,还解释有点蠢吧?」确实蠢啊。人都被她杀了,变成鬼不找她报仇找谁?
「……你说得对。」那名同类轻声开口。
拿下捂着脸的手,「不是我想要这张脸,而是进入迷宫后,我才发现,我还是原来的样子。」
破坏面具意味着打破规则。规则之下,是海沧的脸。
海陆。还有海沧,长得完全不同。
只限于在宇宙中。
「这样吧。」又提出一个诱人建议,「你带我去终点,不用你带我回去,只带我去该是终点的地方。」她必须找到离开迷宫的办法。
她要彻底,彻底脱离这个世界。
她已经陷入太深。不快点离开,会被同化。
「如果你母亲,太后过来了,我帮你想办法。或者,我帮助你想象,你来杀掉它也行。毕竟,那东西本就源于你塑造的鬼怪传说。」
海沧慢慢清理自己脸上伤口。伤口复原,她的脸完好无损。
这是想象的力量,作用于自身,还有其它任何‘活着’的东西。
她……只是输在没能战胜恐惧吗?
「好。一言为定。」
神情看不出任何尴尬不适的海沧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