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神情暗了暗,抬头看见又,招手:
「喂,你。对,那个女仆,就是你。」
又不得不走过去。
「你整理得很快,怎样,有什么问题吗?」
面对疑问,又回答,「有个地方空着一块,写了名字,遗照不见了。」
「是谁?」女性没想到还真的有问题,不过她也没太在乎,公事公办地问。
「海陆女士。」又盯着对方。
「不,没听说过这里有叫海陆的人。」被盯着看的女性似乎察觉到不对,「谁允许你这么盯着我看?仔细想——」
警报在脑海中拉响。
「我没见过你。」
此刻,说话的女性已经不再是人形,变成模糊一坨,无数看不清形态的攻击携带风声四面八方袭来。
「你拿我出气,似乎不太好。女士。」她明明没招惹鬼吧。
又厌恶移开目光,瞬间拔出她的小刀,横在身前。
鬼,到底是什么?她选择闭上眼睛。她需要思考,如果她不能固定形态,就无法真的杀死鬼。
算了,就当是火柴人,她是个不合格的程序员和设计师,只能任凭拙劣画工和漏洞出现。
等了等,攻击没来。
睁眼,
女鬼挡在她面前。
模糊的东西穿过女鬼身体,被刺穿的地方有血肉的颜色缓缓愈合。
女鬼被压制。
受伤,鬼不会痛吗?
又——就这样在女鬼身后,一如既往观察。
攻击开始凝聚,咆哮着,从天而降。
算了,就当是线条吧。线条万箭齐发般刺向她,被女鬼挡下,看起来,全部被女鬼拼尽全力吸收,有点像什么呢?就像,一个人类,以人类之躯承受雷击的瞬间。
白光呼啸间,天幕锃亮,扭曲刺目但每次出现都会被固定形态的闪电击中一个人。说到写实风格闪电,很容易想到像树杈的白色光芒,白光击中人类,时间因此定格。
又的小刀在白光中划破那层皮,鼓胀的皮爆开,露出后面清晰人脸。
她确定了!
鬼的形态!
白光是阻碍她看清鬼的世界规则,她攻击自己的思维借此打破束缚。
「你确定你的规则真的是,你的规则吗!」
战斗在瞬间结束,她刺中能够看清形态的鬼。‘看清’——即定义。
她定义鬼,可以被杀死,就像人一样,于是鬼。鬼在她面前变成人,简直像失去皮肤包裹的人类,她拥有透视眼,看见心脏在肌理间鼓动,想要刺中轻而易举。
鬼在她面前倒下。
她厌恶,但还是触碰宛如内脏解剖模型般的鬼。
……
面前,是在一片狭窄窗下,半坐着的尸体。
只有半人宽的窗户碎裂只剩窗框,尸体无力瘫坐靠着破碎的窗,面部开裂,看不出具体模样,一手牢牢抓在胸前,那只雕刻鲜花的手表,伴随武器启动被打出洞来。
贯穿心脏。
窗很小,房间也很小,小到多站几个人就填满了。
「走吧。埋了它。和皇帝在一起。」
这是她的声音。
「涨水了吗?」她问手下,「水大不大,岛那边会不会有事——」
就在这时,她看见。
海韵。
和平时朝堂之上觐见时完全不同的海韵。似笑非笑看着她。
「你,杀了我妹妹。」这句话并非由海韵开口说出,只是做出口型。下一秒,她的头颅变成花。
开放,开放的花。盛放的花。
「你得守我的规则呢。」海韵在她身上打下标签,好像她是一件等待出厂的衣服,标签从衣领处垂下,随着运输晃动。
海韵看着她,告诉她时间会留下什么。她必须,遵守规则。
海韵说。时间无用。于是她跟着重复。
最后,只剩下她大喘气,像被堵住喉咙憋醒的人,规则是翻涌浪花,她在醒来那一瞬剧烈咳嗽,被氧气拍打,因氧气过多而眼珠乱转,心脏狂跳。
「不行。」她清楚听见自己说。
「孩子!我的孩子!」眼前一花,又被女鬼抱着,「你要消失了!」女鬼关切地爱抚她。
又尽力平复惊魂未定的思绪。原来,她每次陷入她人回忆时,代表着自己正在被记忆侵蚀,直至消失,如果,如果被记忆同化成功,她,会变成另一个……人?
真的是人吗?
「妈妈,」又莫名感到委屈,埋在女鬼怀里,「我还没有找到我的同伴,她明明说她会躲在卫生间里。我们找遍所有的卫生间,她都不在。怎么办啊……」
女鬼凝视她,分析她的情绪,缓缓说:「你的同伴不是,不是鬼。」
又点头,「嗯,她是……」
就在这时,灵光猛然击中她!
她想,白天不是鬼的领域,假如被鬼抓走,相当于白天这段时间不存在,于是对等着找人的人来说,是不是要到晚上失踪者才能重新出现?
还是说,祭台另有所指。
「妈妈!我们去地上!」又拉起女鬼,脚步轻快向外跑。
女鬼跑起来,像一只温暖迟缓的提线人偶。正在剪断她的线。
地上是黄昏。
曾经,有个少女逃离午夜片片崩落的黄昏,曾经,有个少女在浮岛世界告别友人。
曾经,这个世界由剑与魔法构成。
少女沿着垂挂岛屿边缘的藤蔓爬下,在夜晚私会情人,在新婚夜被女仆刺死,少女短暂扮演另一个人,最后,
「她没有被记忆同化,成功离开……」又看见这样的回忆。
地上,那不是黄昏,是覆盖天穹,散落的极光。
月光氤氲。
毛绒绒的月亮,在充斥夜空的极光中,像一盘长毛糕点,被银河冲刷到宇宙的岸上。被另一颗遥远星球所观测。
极光,果然在。
夜晚来了。
花海中,两个人极为显眼,是这片天空唯二的旅人,岛,这个岛的地上,其实,是有活人的。
那两个就是。
又走到她们面前,她们毫无反应。呵……规则,生与死之间的规则,大概是另一个死人定下的。
两个十几岁孩子站立在花海中仰望天空。
一个孩子望着,望着,忽然说:「我好像看了很久的极光。」语气仿佛在做梦,轻飘飘,扁平,没有情绪波动。
「莫名其妙地,看极光。很久很久了。」另一个回应。
可以肯定的是,活人,活下来的人,同样经历过那场灾难。时间无法前进。于是活着的人,被另一些记忆同化,忘记发生的事。
「这里,是哪里?」
「种花岛啊,很多年前就存在的岛。」
「那,我们住在地下吗?」
「好像是的啦。妈妈说,皇帝的妹妹想要夺权,皇帝这样三天两头发病,还不如让她妹妹登台,所以我们一家搬到这来了,皇帝的妹妹让妈妈做岛主。」
「地下……我们,真的住在地下吗?」
「是啦,原本地下建筑没有现在的好几层,是只有一层的,皇帝的妹妹接手后增建了……」话语戛然而止。
「嗯,好像是这样,你为什么不说话?」孩子奇怪地问。
「因为,因为……我的记忆。我的记忆忽然不见了。」另一个孩子迷迷怔怔回答。
「……」又不再听两人对话,神色严肃起来,「妈妈,你快回到我们的房间去,帮我守门,那里很重要。」天刚黑,还来得及。昨天门外的东西并不是天一黑就出现。一定来得及。
「你呢?」
「去找我的同伴。」
又的焦急语气让女鬼不再多问,快跑着离开。
「柠,你可撑住了,别被鬼同化。」
默默说完这句,又重新返回地下建筑入口。
来,这场夺回行动,她可不想输。
夜晚的走廊和白天完全不同,白天能听见模糊说话声,带着回音,通过墙壁和空气传递过来。
夜晚是寂静的,寂静得只有风声,风在走廊上回荡,安静是风声的倒影,鬼,往往就在这时出现。
柠昨夜看见了什么,她被什么抓走了?
又有个推测。得先从昨天门外想把她们两个都引出去的东西说起。
那东西是什么,或者,是谁?
不管是谁,今夜,它都会再次到来。
鬼也会复仇的,活人为什么怕鬼,不就是因为鬼并非寿终正寝,怕被报复吗?
柠被抓走,是一个证据。柠和昨夜门外那东西打过照面,但她不知道,那东西学会她的声音,没准沾上点气息。不是都说鬼看不见,是靠气味抓人的吗?
鬼很可能抓错人了。
这么一想鬼是谁又心里有数。
现在是两手准备,不知道她的女鬼妈妈能不能抓到门外那东西,她再去好好找找失踪的柠。
「我,不想死啊……」
叹息着,走到一层的卫生间门口,大喊:「柠,你在吗,在就出声。」
放眼望去,一排排紧闭的隔间门。再想到隔壁就是遗照房间,一排排遗照,黑洞洞的眼睛。
这气氛不出来点什么都对不起。
格子间是不会回应她的。
这层,没有。
再来。
之前走廊上蝴蝶结鬼的尸体不见了,这倒是和世界刷新似的,鬼也会死。
一个个房间,没区别的房门,看过去也像墓地一样。
走到下层。气氛就是不太对,阴森森的,走廊有灯,但是没人。没有任何东西。试想,她独自一人站在卫生间门口,身后是走廊尽头墙壁,身前是直通通的走廊,空旷安静。
安静得让人窒息。
不过,其实她脑袋里并不安静,她有她的耳鸣。
她一直在耳鸣中思考,只有睡着时,耳鸣才会停下。在睁开眼两秒之内,意识到自己已经醒来,耳鸣必然响起。
耳鸣不曾停止。是她睡着了。
嗯。所以,为什么有人放着可以睡觉的晚上不休息,出去找什么鬼?
但她也拦不住。柠有手有脚,是个白痴,她拦住一次,还能拦住永久不成。
迟早要跑出去,吃点苦头多好。
「你是真的不在,对吧?」用力敲格子间的门,没有回应。
实在不行,她是不是得砸开这栋建筑所有的门。
多不好啊。
对她自己多不好啊。问题从来不是我为什么在这。这些在哪里都要度过的时间,身处哪个世界完全无所谓,讨厌麻烦。但麻烦到来时永远不得不解决。
时间在此时此刻重新打乱,降临,空无一人的走廊,人潮从对面汹涌而来,人们尖叫着跑过身旁,竟然有几个熟面孔。
没有人触碰到在海浪中静止不动的灰发少女。人潮,真的是水,幻觉般的水掠过,剩下眼前——那个东西。
人潮,尖叫,不,那些都是诞生于想象的鬼,它的附属品。
因为,人们觉得,可怕的鬼出现了,必然会尖叫,逃窜。所有人共同用想象力补全鬼的样子。
「我……」又低语,「我能战胜这么多人的想象吗?」
「倘若,我闭上眼呢?」
「我用我的想象,去补全我看不见的世界。这时世界是我的,而不是很多人共同创造的。」
阴影,在走廊对面层层逼近。又闭上双眼。
「在精神上,没有人能战胜我。」
「我一定能定义它。」
又开始想象,她一直在想象。从这个夜晚到来,看见极光那一刻起。
她面对的鬼,是某个人此生最恐惧的存在。即便恐惧的原型死后,这份深入心底的恐惧仍旧没有消失——它真的出现了,以鬼的姿态,真实出现在世界中。
或许,是报应。
以鬼怪传说害人的人,在动手除去自己此生最大的阴影同时,利用鬼怪传说,加害旁人,于是鬼真的出现了。在这个奇怪的世界。
是啊,那个被猥亵的孩子,成功给自己报仇。但是迟了二十年。
她无权指责什么。
走吧。穿过这条路。
向前走。
把不知被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