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赵昀在面前表情难看的拧在一块，秦招司装瞎似的只管自己喝茶，热茶的白气正好掩住秦招司的表情，赵昀几次拿起桌上的欠条，看看秦招司不为所动的模样，又几次欲言又止的放下。

两人都迟迟不开口，到最后赵昀索性把欠条叠起，往秦招司跟前一推，忙起身敷衍道，“我且回去盘盘手里的余钱，要是真有，凭我俩的交情我肯定借你！二爷，告辞告辞！”

话音未落，赵昀人几乎都快要走出司令府，秦招司放下热茶，回眼时，也只看见了赵昀匆匆的背影。

只可惜赵昀前脚刚跨出司令府半步，后脚就被门外的两个士兵拦住了去路。两人军装笔挺，连个子都格外高挑，一左一右横挡在赵昀面前，腰间的枪支还在原处没有移动，赵昀便默默吸了一口凉气，很识趣地即刻半举起手，表现出自己对任何人都没有威胁的态度。两人显然也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反倒看见赵昀这副模样有些想笑，为了维持住此刻起码的威严姿态，两人默默往旁边移了眼，不面对赵昀才勉强压住了笑意。

赵昀眼见司令府的门他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轻易走出去了，干脆折返回去，一屁股坐回了沙发上，环着手臂不耐烦的靠坐着，就等秦招司的后话。

秦招司笑着摇了摇头，握起茶壶悠悠替赵昀续上一杯茶，他太了解赵昀了，无论是说辞还是动作，几乎都在秦招司预料之内，所以一早便跟门外的士兵打了招呼，请他们务必拦住赵昀，好在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几个人看着谢怀的面子，再加上平日里秦招司待他们算亲和，也很爽快的应了下来。

“我还是习惯不借司令威势，不狐假虎威的你。”赵昀只道，又白了秦招司一眼，也不接秦招司的茶。

“司令说，他的威势用多少次都行。”秦招司也不急，慢慢悠悠把那张叠好的欠条又推到了赵昀面前，“不必急着搪塞我，我当然是知道赵老板借得出这些钱才敢贸然开口。”

听着秦招司这样居之不疑的话，气得赵昀表情更难看了，盯着秦招司恨不得上去咬他一口，“你怎么知道我借得起？”

秦招司耸了耸肩，困惑于赵昀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毕竟这事也太过显而易见，无论是当铺里雕龙画凤的装饰，还是整日里恨不得在自己脑门儿上贴个“我是有钱人”字样的赵昀，无处不刻写着必然的答案。

但他既然问了，秦招司就只好再次说出了那句说过无数次的话，“都说了，财不外露。”

赵昀被呛了一下，嘴角抽了抽，很快又呵斥道，“你借钱找钱庄啊！找我干什么？”

秦招司无奈的叹了口气，“我一没房屋二没家室，连身世背景在上海也算是人尽皆知的，哪个钱庄愿意给我放款。”

有理有据的话又呛了赵昀一下，赵昀瞪大个眼半天没想到一句可以反驳的话术，到最后只好认命似的问道，“给我个明白话，今天这借条我不签是不是走不出司令府的大门？”

秦招司不语，只默默的拿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看着他这副模样恨得赵昀牙痒痒，又不得不拿起那张借条细细阅览了一遍，那时只草草看见是借条，就没有细看内容，现在细看更是让赵昀洞心骇耳。

借条上一清二楚的写着，欠款十万，月利八厘。

“疯了？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赵昀将手上的借条往桌上一拍，用力太过，茶几跟着震了一震，连带着茶盏里的茶都漾出一层波纹。

秦招司抬眼瞥了赵昀一眼，又很快移开目光，“月利十厘如何？”

利息徒增，按照赵昀的行事风格明明应该高兴，但话出口赵昀好像更生气了，“噌”的站起身子，突然的震怒还惊了秦招司一瞬。

“我现在是在跟你谈利息吗？我在问你要那么多钱准备做什么！你手上的钱难道不够你花销？”赵昀质问。

赵昀突然的震怒是秦招司意想不到的，下意识的抬起头又正对上赵昀带着怒意的眼神，两人刚对视没两秒，赵昀又斥，“看什么看！刚刚还能说会道的现在问你就哑巴了？”

又挨了一句怒骂，秦招司忙把头低了下来，看得出来赵昀此时确实有气，秦招司想了想，把茶杯放了下来，挽起右手的袖子，左手反复摩挲过手臂上烧伤留下的痕迹。淡淡的焦褐色伤疤蜿蜒曲折的爬在秦招司的手臂上，有几处褶皱的皮肤已经失去了原本的肌理，呈现出深浅不一的暗红色。

赵昀盯着那些伤疤看去，脑子里突然想起豫园烧毁时的景象，那场大火之后，秦招司再也没有在外绻起过袖口，连赵昀自己也快忘了那时骇人的场面，但现在再看那些痕迹，还是让人觉得不忍，于是再怎么生气到最后也只是“啧”了一声，还得耐着性子坐回了沙发上。

“浓烟呛了嗓子，试了几次调子还是唱不好。”秦招司低声道，抚摸着手臂的指节突然发力似的泛白，在手臂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红印，“手臂也难看，戏台总是上不了的。”

赵昀烦躁的挠了挠头，可偏偏一句重话都说不出口，“那所以呢？你的钱不够你花销吗？”

“哪能这样坐吃山空呢，我总得自己找点出路不是吗？”秦招司弱弱道，“想做点小生意罢了。”

赵昀失语，想不透什么小生意需要这么多的启动资金，刚要继续追问下去，突然想起昨天秦招司曾说起过烟馆那档子事，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蔓入脑子里，刚要惊讶的喊出声来，秦招司先一步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微微仰头往门外的士兵一瞥，朝赵昀使了个眼色。

赵昀下意识握住秦招司的手腕，跟着秦招司的眼神看了一眼门外，忙狠狠点了个头示意他知道了，秦招司这才慢慢松开手。

抚上秦招司手腕的手心还有疤痕的触感，赵昀犹豫了片刻，压低声音提醒，“烟馆生意没你想的那么好接手，这趟浑水要是下了，以后不见得有安生日子过。”

“哪有什么安生日子可言呢，总要乱起来的。”秦招司喃喃，声音很轻，不确定赵昀有没有听见，但很快又笑了，接着说道，“不妨事，什么火坑也总得闯闯才知道。”

赵昀长叹一口气，没再多说什么，微皱着眉，四下扫了一眼，而后伸手拿起桌上那支秦招司早就准备好的钢笔，笔尖刚要触碰上信纸，又不死心似的再次确认，“真想好了？”

秦招司点头，“嗯”了一声，“试试吧。”

终究拗不过秦招司，赵昀也只好再次动笔。他划去了利率，飞快在字据上签下名字，把欠条再次推给秦招司，示意他复查。

秦招司扫了一眼，撑着脑袋调笑，“让赵老板亏钱的生意我不做，赵老板这是对我没信心？”

“好饭不吃非得吃巴掌是吧？”赵昀挑眉。

秦招司撅了撅嘴没应声，却就是不肯去碰那封字据。赵昀白了秦招司一眼，无奈又在字据上重新写下了‘月利五厘’的字样。

“我又不是放印子的，吃不了二爷那么高的利息钱，按道上规矩来吧。”

字据立成，赵昀把钢笔往桌上一放，抓起那纸借条，在秦招司面前晃了晃，“现在我能出去了吗？”

秦招司扬了扬嘴角，站起身来，自顾自的走到门口，朝门外做了个“请”的手势。赵昀见状，才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衫，瞪了秦招司一下，腰杆笔直的要走出门去。

越过秦招司时，听他说了一句，“明日我登门去取钱票。”

“别来太早，那么多钱不得等我凑啊。”赵昀小声骂道。

直到赵昀离开，秦招司才看了一眼自己右手的疤痕，心软是赵昀的优点，也是缺点，仗着这个，这招他在赵昀身上用过无数次，好像次次百试百灵，一时间倒让他不知道该不该说赵昀没长进。想到这，秦招司突然笑了一声，这才把袖口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