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乐门,上海最热闹繁华的歌舞厅,明月高悬时,在这里,无论是高门显贵还是权重望崇,或是各行各业内的精英名流,都能寻到踪迹,可谓济济一堂。这地方对赵昀来说算是熟门熟路,但像这样被人锁着脖子,半拖半拽的跨进这个地方,还是平生头一次。
在反抗无果后,被秦招司扣着脖子跨上百乐门的台阶时,赵昀恨不得现在就脱下外套把自己的脑袋包裹起来。
太丢人了!
门外衣着整洁统一的迎宾在看见赵昀时有一瞬的诧异,下意识往秦招司身上快速扫了几遍,确定是副生面孔,但见两人动作亲密,不难看出关系要好,还是挂着一副笑意迎上前。
“赵先生许久不来,今日光临,是我们有失远迎了,晓澈小姐最近学了新的洋文歌调,就盼着赵先生来呢。”迎宾规矩客套着问候几句,又朝秦招司笑着微微点头示意:“恕我眼拙,这位先生是?”
被人迎头撞上,赵昀面子好似有些挂不住,忙挣扎着从秦招司的手臂下脱出身来,整理了一下自己领口的领带,清咳了一声,换上一副高贵姿态应道:“这位是我的好友,秦小二爷。”
听到赵昀的话,迎宾显然有些吃惊,控制不住的又朝秦招司看了一眼,对上秦招司柔和的眼神,又赶紧收回视线,忙把头又低了几分。
“原来是秦家二少爷,是我不是泰山,小二爷别见怪。”
久违的前缀称呼还是让秦招司有些不适,但也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哪还谈得上什么少爷,叫我秦招司就好。”
闻言,迎宾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嘴快反应不及,这是说错了话,又忙应了几声“是”,着急似的想撇开话题,“小二爷见识深远,我们这有位阿朱小姐对戏曲还算有几分天份,小二爷难得来,还望小二爷赐教呢。”
话题岔得过于生硬,但也只是互相找个台阶下,秦招司便笑着摆手客气道:“这是抬举我,不敢当。”
双方都算客套,倒是赵昀颇有不满的意思,一手搭过秦招司的肩,白了迎宾一眼,头一扭嘟囔一句,“我们二爷哪有空搭理你们。”后揽着人直直就往里走,只留下迎宾有些不好意思的站在门外,目送两人进入。
虽然百乐门早就名声在外,但说起来,这还是秦招司头一次进入百乐门这样的地方。
一脚踏入蓝翡翠般光滑的大理石打造的地面,在璀璨的水晶吊灯照耀下反射出堪称梦幻的光泽,沿着旋转楼梯看去,二楼两侧名伶怀旧的老照片竟然在这样繁华的掠影下并不显得突兀,两旁带有西方元素的立柱散发着有些不属于这个城市的气息,光影中的舞池如同白昼,泛着柔和的朦胧感,仿佛无时无刻不在诉说着独属于它的魅力。
灯光聚焦下的舞台中央,歌女正用独特的嗓音唱着悠扬的曲调,悦耳的声调回荡在整个百乐门中,伴着爵士乐队的乐器相互交织,让人忍不住想要跟着氛围投身其中。
这个地方简直不像这个年代会有的东西,秦招司一时有些愣神,如果说豫园像是旧中国文化的载体,那百乐门就是西方文化的融合。但更为明显的地方在于,百乐门的大门像是一卷隔绝世俗的珠帘,门外如何的落魄残缺、狼狈不堪,都不影响门内照旧歌舞升平、灯红酒绿。
正分神,身体突的被人撞了一下,秦招司踉跄着退了两步,侧目看去,是个身着燕尾西服的白人,他手中的红酒杯随着他身体的晃动撒出几滴,不偏不倚的落在秦招司月白衬衫上。
秦招司微微皱眉,红酒的印渍在衣衫上格外扎眼,白人瞥了秦招司一眼,咿咿呀呀的说了几句秦招司听不懂的话,转身便要走。
赵昀“嗤”了一声,扬手一把扯住白人的燕尾服,在他一时呆愣的表情中,顺手夺过他手里的红酒杯,毫不客气的朝他脸上泼了过去,白人爆发出一声尖叫,擦了一把脸怒视着赵昀正要说什么,赵昀却没给他机会,指着白人又用秦招司听不懂的语言絮絮叨叨的说个没完。
虽然听不明白,但见那白人憋屈着说不出一句话,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秦招司便知道赵昀显然是没有吃亏的,到最后白人说不出什么,只愤愤的推开围观的人群气冲冲的走开。
赵昀对着离去的背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回头看向秦招司的衣衫,还是有些气愤的念叨:“红酒的酒渍最难洗,你这衣服多半是废了。”
“你怎么会他们的话?”秦招司问,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赵昀用别国的语言。
“我留过学,在那呆过几年。”赵昀随口答道,两手翻腾着自己的口袋,想从里面掏出一方手帕,只可惜出门时他临时换了衣服,平时带着的手帕此时并不在自己身上。
“从没听你说起过。”
“这有什么可说的,也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赵昀耸了耸肩,“要不是我爹逼我,我才懒得去,你也知道我对洋妞不感兴趣。”
秦招司闻言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不接赵昀无厘头的话,“你同他说了什么?我看他气得不轻。”
“没什么,只是骂了他的祖宗十八辈而已。”赵昀双手插在口袋里,嘴角一扬倒几分得意的意思:“他们洋人吵架的狠劲还没我们八岁小孩凶。”
这话把秦招司逗笑了,不愉快的小插曲也很快消散开来,继续跟着赵昀往深处走去,越过舞池走上二楼,那是专属贵客的包厢,柔软的沙发和精致的茶具,与大厅里的杂乱拥挤形成鲜明的对比,也恰恰说明赵昀确实是这里的常客。
两人刚落座,包厢外一直等候的服务员稳稳抬着手里的酒托上前,呈上两杯红酒,退到一旁安静的等着差遣,赵昀招了招手,服务员便欠身上前,弯着腰凑到赵昀身旁。
赵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钱票,塞进服务员胸口处的衣领口袋里,“去请你们后厨姓丁的那位厨子来,我有几个菜品食材要亲自交代他。”
服务员会意的点了点头,小声道了句“感谢先生。”,很快退出包厢门去。
秦招司对红酒并不感兴趣,只摸索着那只高脚杯觉得怎样都不及茶盏更有韵味。
二楼的几间包厢是紧紧相连的布局,里面虽然奢华却并不怎么隔音,特别是在包厢里没有任何舞女歌女的喧哗声,只有两个男人安静的在等一个厨子的情况下,隔壁的包厢的声响就格外清晰。
不知赵昀平时是不是也像隔壁包厢内一样,会邀约歌女舞女陪同,但通过隔壁嘈杂的声音秦招司还是明白,能在包厢内的人是不会像他们现在一样空坐在这的,所以应该从没有人在意过在这里交谈到底会不会吵扰了隔壁的人。
秦招司杵着下巴等待那位厨司来会面,隔壁几间包厢杂乱的声音吵的人头疼,男人女人的欢笑声和谈话声络绎不绝,秦招司索性闭上眼睛开始盘算起该出多少价才能让这位厨司心动。
混乱的人声中,有一道无比熟悉又让人厌烦的男音传到秦招司的耳中。
那声音格外大声,说话的人像是极愤怒,声调也尤为突出尖锐,秦招司猛的睁开眼,只见面前的赵昀也愣在那里,一瞬连呼吸也忘了,显然他也听到了那句话。
“妈的!快别提豫园那场火,死了快一半也没烧死那个杂种,白费老子的火油!”
那声音秦招司太熟悉。
是秦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