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竹眼珠一转:“真的没有,你看错了吧?我倒是还没问你,他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回来的?”他用眼睛点点时殊。
“这不是你该管的,”扶桑道,“别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方才那个人,是不是方允溪的转世?”
镜竹已经回来有好些日子了,天上一天凡间一年,方允溪早已转世,近期让镜竹放在心上也只有这么一个人,扶桑想当然的将那人套了进去。
镜竹一惊:“你如何得知?”
他还要再说什么,却对上扶桑看透一切的表情,也是,他历劫回来后把自己关入宫中好几日,不论是与他熟或不熟的人都知道他的异常了,想必现在整个神界都传的沸沸扬扬,扶桑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去司命殿问上一问,司命就会把他下凡历劫那段经历的册子呈给扶桑看,不要说什么规定不规定的,除司命外的神仙不能翻看命簿是规矩,可扶桑比规矩吓人多了,想必司命更愿意破坏规矩。
他老实了,蔫巴巴的回答:“好吧,你说的是,我确实是下来看看他。”
扶桑无奈:“你做了这么多年的神仙,不要告诉我不知道规定,天行有常,凡人皆有宿命,你与谁有交集都不能干涉,否则后果不是你能承担得起的。也许他这一世没什么劫难,但因为你的介入改变了什么也说不准。赶紧回去。”
镜竹不是感情用事的人,他说来看看可能真的就只是看看,这一点扶桑确信。都说神爱世人,可在他看来,神是最无情的,不过是履行职责罢了,不该他们出手的皆一丝一毫都不会去管,无论凡界是如何的尸山火海。
凡界总是有神界仙子与凡人相恋的故事,为了爱能抛弃一切,但事实上,神仙茫茫命数,凡界数年不过须臾弹指间,实在没有什么能放在心上的。任那一世爱的感天动地,待神魂归位后,不过都是过眼云烟。起码扶桑活了数万年,真正见到因为凡尘念想二放弃神格的不过二人,还都是刚飞升不久的小仙,像他这般活了几万载的实在没有。
镜竹可是土生土长的神仙,平生最爱的就是看话本听戏,什么没有见过,想必凡人一生所经历的都没有他看得多,这样的人应当不会沉溺其中。扶桑知晓这样的道理,却也忍不住提醒,这人虽然什么事都不关心,但总是吊儿郎当,什么都不往心里装,多提醒提醒,免得他忘个干净。
“知道了知道了,平常也没见你这么遵守神界的规则。”镜竹不高兴道,“再说了,你怎么好意思说我,你之前不也没听浮玉上神的话跑到凡界去找……唔唔唔!”
他话都没讲完,猝不及防的被捂了嘴,扶桑动作快的时殊都没看清,他有些震惊的睁大眼。认识扶桑这么多年,还第一次见他这么失态,镜竹讲的什么?扶桑跑去凡界找人?联合上下文,时殊恍然,大概是扶桑历劫后在凡界有了什么割舍不掉的情感,所以回来后一直难忘,还不顾浮玉劝阻跑去凡界找人了吧。
他不禁想到之前在三尾的环境中看到的场景,扶桑身着布衣,与一看不清面容的人言笑晏晏,是他从没见过的温和,仿佛是刺猬收了满身的尖刺,将身上仅有的温软露出来。与他并肩同行的那个人,就是让扶桑念念不忘追下凡界的那个么?时殊这么想着,喉间发紧,仿佛头顶降下一片阴云,雷电风雨在其中蓄力。
扶桑不去看镜竹无比疑惑又眨巴眨巴的双眼,他无情道:“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不要到处乱讲。”
说完这话他欲把手拿下来,谁知刚离了一寸,镜竹就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道:“我哪有胡……唔唔唔!”
扶桑忍无可忍的又给他手动闭嘴了。
时殊在一旁道:“师尊下过凡界?什么时候?”
镜竹把扶桑的手扒拉开:“能是什么时候,百年前呗,他非要下去,谁敢拦他?反正我不敢。”
时殊一怔,随后额角青筋跳了跳。行啊,百年前,真有你的,他刚被神界处死不久,扶桑就着急忙慌的下凡界找他的心上人去了,完全不为他这个徒弟难过啊,装都不愿意装一下,哪怕你到宫中自闭一天呢,一天也算啊。
扶桑一巴掌拍上镜竹的肩,力道大的险些把他小半个肩拍塌,镜竹“嗷”了一声,他成功挑起了这师徒俩的内讧,想要溜之大吉:“行了行了,我回去了,不跟还不成吗?”
扶桑却一把扯住了他,他像是没察觉到时殊的低气压,扭头对他道:“你先回去吧,自己小心。”
时殊怔道:“可是,我们还哪里都没有逛。”
“下次。”扶桑道,“抓紧回去,不要在外面乱走,等本尊过去找你。”
见着时殊不高兴的走远,镜竹才挪了挪身子:“松手吧,我不跑,你这么一直拽着,让我好没面子,街上这么多人在瞧着呢。”
扶桑呵呵:“不跑?”
镜竹挺直腰板:“我跑什么?我行得正坐得端,什么亏心事都未做过,为什么要跑?话说回来,他这么随意的把你小徒弟打发了能行么?之后哄起来费不费劲?”
“不劳你操心。”扶桑翻了个白眼,手上还是松了力道,推着他随便进了一处酒楼:“不要玩花样,我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
镜竹知道此番是逃不过了,顺从的跟着他寻了把椅子坐下,叫小二过来要了酒和茶水,扶桑见他连点好几坛,有在此处大醉一番的态势,皱了皱眉。
镜竹把玩小巧的酒杯:“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和你在命簿里看到的一样,我投身到了将军府,认识了允溪,做了很多年的好朋友,可惜皇帝不做人,将为皇室尽忠的方家上下都处斩,他逃过一劫,就预谋着要复仇,成为我的敌人,所以我就把他杀了。”
扶桑“嗯”了一声,道:“所以你在难过什么?”
“这话居然也会从你口中说出来。”镜竹弯了眉眼,“我哪有难过?就是不适应而已。你懂习惯么?就好比你每日都习惯吃东西,突然有一天,你不能吃了,那是不是特别不习惯?”
扶桑点头。
镜竹便抚掌:“这就是了,我也一样啊,允溪很照顾我,一日十二个时辰,他就能陪我十二个时辰,我们睡觉都睡一起。你也知道,在神界谁这么对过我啊,我在凡界适应了那样的生活,一下子回来什么都没有了,当然会不习惯了,等过了这一段时间就好。”
他这么说着,往前蹭了小半个身子:“说到这里,我也就要指责你了,你看人家的怎么做朋友的?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老是对我不冷不热,我会伤心的欸。”
扶桑无情道:“哦,那你伤心去吧。”
镜竹就笑:“你是不是吃醋了?有人和我关系这么好,你羡慕嫉妒恨了?不要羡慕嘛,我们也可以的。”
“谁要跟你那样。”扶桑嫌弃,“如果你只是不适应,为何还要下来看他?自己在宫里缓过劲不就好了。”
他才不信镜竹的鬼话,好歹认识这许多年,但从他从凡界回来把自己关在宫中这一桩事,就足以让人觉得他对那凡人非同一般了。再加上谈起方允溪时他熟稔的语气,多半是嘴硬。
这时小二端了酒上来,镜竹倒了一碗一口灌下去,赞了一声好酒,这才回话:“好歹我也杀过人家,兴许我不动手,他还能再活个几年呢?总归是我有所愧疚嘛,我不是你,司命又不肯给我看他转世后的命簿,所以就下来瞧瞧呗,只要他过的够好,那我就放心了。真的,我保证,只是瞧一瞧,什么都不做,你相信我,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么?”
他是什么人扶桑当然知道,不然他也不必专门跑过来提点,这人不光瞧着吊儿郎当,做事也同样,没有人能猜透他心里想的是什么,所以他也摸不清镜竹的心思。扶桑道:“你最好是。”
他喝了口茶:“你放心,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别人,前提是你不做出格的事,不然,我可不能保证会不会告诉你的师父和父母。”
“放心好了。”镜竹摆摆手,这么说着,他又鬼鬼祟祟的凑上来,对着扶桑挤眉弄眼:“我还没问你你那徒弟怎么回事呢?神界诛魔的手段你我都清楚,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即便是换成咱俩上去,恐怕也要被劈得魂飞魄散,还有你最后那一剑,白虹可不比浮玉上神的青霜差,魔族受了穿心一刺都活不下来,他怎么还蹦跶着呢?”
扶桑觑他一眼,二话不说就要走,镜竹拽了他的袖子把他拖回来:“跑什么,我什么都和你说了,你却不肯与我交换,这可不公平。朋友一场,见你在他死后伤神我就晓得你没表面上那么不在意,刚在他面前我都替你隐瞒了心思,你不跟我讲讲说不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