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池站在长长的走廊里,沉默的看着坐在等候椅的唐幼,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唐幼并没察觉到什么异样的情绪,她知道周池只是心疼她。她笑着拍拍自己胸脯:“我真没事情,你不是说天塌下来有个你这个个高的给我顶着嘛,你看,我真没…”
“……”
倏忽,唐幼笑意僵在脸上,周池平时会接她的话的。唐幼问:“周池,怎么了……”
周池不答反问:“唐幼,你跟我在一起累吗?觉得苦吗?”
“?”
唐幼顿了顿,“什么意思?”
周池答:“字面意思。”
何卅东急忙忙給周池打电话的时候,周池正背着唐幼在施工工地里搬砖,一个月保底两千五百块钱。也不能算是只搬砖,只要人家喊你,就算是抗铁管也得一根一根抗。干的多给的就多,一整个大工地就属周池干的最卖力。有个比他大三十几岁的叔叔问他干嘛干这么卖力,自己家里俩孩子要供都没他这么用命干。
周池笑着跟那个叔叔说,没有办法,家里有一个要上大学的女朋友。
工人:“呦,你才多大?你不上学了?家里人不让你读吗?供撒子女朋友啊,傻孩子,你自己供自己读书我能理解,供女朋友……”
周池说:“叔,我今年18,不上了,家里就我跟我女朋友两个人。我女朋友学习特别好,能考上咱国家最好的高校,值得。”
工人叔叔不理解摇了摇头,他开了个玩笑:“人家学习好,考上大学,还能看上你呢?唉,我说你这孩子就是傻,人家跟着你受罪吗?”
是啊,他以前好歹有稳定的工作,就算不参加比赛,平平稳稳考上跟他专业有关的学校,然后凭借自己的实力在一些公司里也是比较吃香的。现在呢?
他现在每天要打好几份工,没有办法顾及到唐幼的身体健康,导致唐幼中午不能回家要在学校吃饭,他做好早上和晚上的饭,都会发现唐幼吃的特别多,几乎全部能吃完。他高兴不起来,真的一点都不是很高兴,这说明,唐幼每一顿中午饭都吃不饱,会饿着肚子上一天的课。偶尔骗唐幼说,自己这边还有点工作没完成,唐幼就要自己坐着公交车回家。
有好几次工地延时间,要他们留下来搬材料,周池几乎马不停蹄的忙完,到工地临时卫生间把自己干净衣裳换好,往回家方向赶,他心想:快一点,再快一点。可还是九点多才回去,进到家门,发现唐幼已经做好饭了。
小女孩笑意盈盈看向他,手中端着一古蛋汤:“你回来啦?我做了饭,快洗手来尝一尝。”
“我来,别烫到你。”
周池下意识要帮唐幼端汤,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满是灰尘的鞋子没脱。其实,唐幼注意到了这一点,她什么也没说,周池当时只关注唐幼半遮半掩着自己的手不肯大大方方给周池看,她一定烫伤了。
周池洗完手,出了厕所门才发现自己鞋子没换。他连忙去把自己的鞋子藏起来,刚藏好,就被唐幼拉扯着摁在餐桌前,他“嘶”了一声,可把唐幼吓坏了。
那声音属实不低,唐幼连忙松手:“怎么了?”
周池今天用肩膀扛了一天的重物,两个肩膀磨出好几个水泡。他打岔敷衍道:“肯定是今天吹空调吹的肩膀疼了,没事没事,快吃饭吧。”
“哦哦。”
唐幼做了周池爱吃的洋葱炒粉、菠菜鸡蛋。不知不觉中,她也学会爱人了,她记住了爱人的小习惯。
“好吃,做的比我还好吃。”周池毫不犹豫的夸了对面闪着小鹿眼,正期待着品尝者能给出什么评价。
唐幼:“真的吗?”
周池笑着说:“很有天赋。”
唐幼吃了口,却觉得不怎么好吃。但是想着可能是自从被周池照顾起来后,自己的嘴和胃逐渐变叼了。既然周池爱吃,那她就多做。
“那我以后都做给你吃。”
周池犹豫了几秒,应答道:“嗯,那我要多吃。”
每每在城市寂静的夜晚,周池都会失眠,想着工地里人们说的话,那些话难听但是是真话。尤其在唐幼做了饭后,周池更难过了,虽然让唐幼学习一项新技能是好事,但……
唐幼陪着他,是来受苦了吗?
……
唐幼:“我不明白。”
周池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唐幼说,才能最大程度上不伤害她。唐幼见他这种不说话的反应,有些发慌,她问道:“你觉得,我和你在一起是受苦了吗?还是你觉得,我就应该被你全方位保护着,像温室的花朵一样?”
周池回答:“……是,我希望你被好好的保护着,不是像现在。”
唐幼有些生气:“你的逻辑在哪里?我现在这样不好吗?周池,是你自己说的,我可以长成任何属于我的样子。我现在告诉你,不用心疼我,我不想做温室里的花朵。”
周池低头:“我只是……”
唐幼:“我不觉得我过得不好,我觉得我现在过的,和你在一起的时光里,要比我十七年前每一天都过得有意义。我不怕吃苦,你也不要心疼我可以吗?你说你不值得,那你呢?你每天又在做些什么?”
唐幼之前似乎还会以为是自己太过敏感了,走南跑北哪里会时刻着鞋子的干净呢?直到今天看见周池穿着那身衣服就这么不顾形象的跑来确认她的安危,又匆忙中瞥见那双沾满泥土的鞋子明白了什么。
那一瞬间,唐幼的感官和身体都是失灵的,只觉得灵魂飘在空中,连呼吸都随着躯壳变得沉重。唐幼闷声哭道:“这就是你在好单位干的活吗?还是你觉得,我知道了以后会觉得你丢我的人?”
周池摇头:“不是这样的,我不想让你为难。”
唐幼有些崩溃:“为我好?又是这种答案,你又把自己推出去,把我护在身后。你是不是有病啊?!”
周池也有些情绪不稳定,他说:“是,我有病,可以了吗?”
“……”
“你说什么?”
“唐幼我不想跟你吵架,可你今天做的事情,我没有办法理解。我不想骗你,也请你不要随便打发我。”
唐幼傻眼了,有一瞬间不敢相信,他居然因为这事凶她。她气的把检查单扔在周池身上,简直是莫名其妙。正巧这时候医院叫号拿药,周池把手中凉好的水递给唐幼,说:“呆在这等我,我一会就回来。”
虽然生气了,话也不敢高声说。
过了一会,周池没回来到时来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工人,拿着小包的药四处张望,像是在找什么人。
一瞬间与唐幼四目相对,那个工人走过来佝着背,不好意思的问:“姑娘,你认识周池不?”
唐幼点了点头,问他有什么事吗。那工人坐在旁边,把裹紧的塑料袋递给唐幼,自顾自说着:“我是他同工地的工人,我叫陈茂。我们的工地就在这个医院附近,这个市医院不是新建吗,所以离得近来看看。”
唐幼打开,那是一袋裹了一层又一层的一万血汗钱。
“别嫌少孩子,叔家里不是很富裕,如果有肯定就给多拿点了。”
唐幼:“陈叔叔,你……”
陈茂笑:“是这样的,他下午扛麻袋扛的好好的,接了通电话,整个人着急忙慌往出跑。我们当他咋了,话也不说,脸煞白的,也不打招呼,总管要罚他的钱呢。我正好今天跟人打招呼早回去给孩子过个生日,顺便过来告诉他。”
陈茂嘴笨,不会说个好听的话,但他想着帮帮跟他一起工作了好些天的男孩。陈茂叹气感慨:“姑娘,周池是个挺好的男娃。他老是和我念叨你,一开始不说我以为他不会讲话嘞,后面才知道,他怕他夸你的紧,让别人偷了去了。我陈茂没上过个学,嘴巴笨的不会替人说个好话,但是用不着我说吧,他个头大,人傻。全工地属他干活最积极,不要命的干呐,啥脏活累活他都干,干了活能多拿钱呀。他又不是正式工,只能靠这种多挣钱。虽然不是我孩子,可我看了也心疼,和你一般大的年纪,辍了学打工,肩上磨破的水泡,那玩意可疼了。”
“你也多体谅下他吧,叔也不是来替他说什么,就是想说个真相。”
陈茂说着说着,挠起了脑袋,他这个从乡下来的没上过啥学,听的大道理也不多。想着帮着周池说几句,也不知道咋说,但看这姑娘也是个老实的孩子。
片刻,陈茂看着唐幼脸上露出一抹稍纵即逝的、浅淡的笑意。唐幼把钱还了回去,她笑着说:“谢谢叔叔,我知道了。”
直到目送着陈茂带着那一袋子钱离开了她的视线,唐幼上扬的嘴角,僵在原地。
*
唐幼静坐在医院长廊的椅子上,等着周池回来。医院里寂静无声,从远处望去高耸的楼宇仿佛一座巨大的墓碑,立在城市中央。
唐幼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许是困意席卷全身唐幼居然就这样靠在椅子上睡着了。周池匆忙赶回来的时候,唐幼正闭着眼睛小憩着。周池愣住了,不知道为什么心被烤着的煎熬。
他轻轻将干净的外衣披在唐幼身上,来不及擦自己额头的汗,将女孩打横抱搂在自己怀中,打了一辆车回家。女孩睡的酣甜,或许闻到熟悉的味道她又往味道的起源蹭了蹭原先紧凑的眉眼也渐渐舒展开来。
“……”
周池曾在每个夜晚里抱着窝在沙发上睡着的女孩回屋睡觉,早已轻车熟路,不会吵醒她。但这次,他情不自禁抚摸着女孩的脸庞,周池手上起了茧子摸在唐幼稚嫩的脸上,挂的她有些疼,蹙起了眉毛,但依然没醒。周池一怔,迅速挪开,看了看自己的手,有些尴尬。
城市的霓虹灯纷呈万千,却只有一束暖黄灯光照在女孩脸上,少年悄然伸手挡住少女的睡眼,不愿惊扰她短暂的梦。
“我没和你吵架,不想和你吵架,我只是太知道你了,害怕你再次受到危险。”
“我不该对你发脾气……”
“对不起……”
前面司机从后视镜瞥了一眼唐幼的睡颜想,傻小子,你现在道歉那个女孩怎么能听见?
周池也是这样想的。
唐幼不需要知道他在做什么,她只要相信他就好了,周池不会害她。
回到家,周池安顿好唐幼便转身下楼去做饭,刚走到厨房被后面一把抱住腰,女孩紧靠着她的背闷声说道:“我们刚刚吵架了,对吗?”
她没睡着。
周池回过头,任凭唐幼像个树懒靠在他身上,他已经习惯了。语气没什么波澜,紧绷的眉宇却无奈地舒开了些:没有吵架,我们是在解决问题,以后不吵了。”
唐幼心虚地低下头,她问:“就是在吵架……你还向我道歉了。”
唐幼一路上都醒着,听到了一切,周池匆匆赶来的喘息,不忍的叹气……以及下车时,司机说的那句话:“小子,你们吵架了吧?”
“叔叔,声音小点……”
“你们这些小年轻就爱吵架,这个吵那个也吵,害,好好跟人说明白,啥事解决不了啊。我以前跟我媳妇也爱吵架,好像不吵架就证明不了自己在对方心目中的地位一样。”
“吵架是正常的,但你得有嘴会解释,不然做什么都白搭。”
……
是啊,他们为什么会吵架呢?因为太爱彼此,又希望对方爱自己。所以会不惜用上伤人的方式,只为争一个高下,争一个对方心中的爱。
“你现在想逃掉吗?”不等周池回答,唐幼抢先说道:“只有你懂我,你不能逃。”
“不逃,我不会逃的。”
还没来得及说话,唐幼感觉到左肩头一沉,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已经靠在那里。
“你困住我吧,困住我一辈子。”
我心甘情愿做你被困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