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星河说道：“我和小暖上学时归纳过大部分已知的智能城市设计方案，总体来说，这类设计的核心都在功能上，搬运机器人，服务机器人，向导机器人……总体都是向着更齐全的功能，更高效的服务，以及更便利的互动方式发展，虽然明面上也会表现得较为人性化，比如向导机器人，就会分析你的神态和动作来判别你是否需要解答，但是这种判定都是即时性的，并不表达在互动中建立了感情链接。”

杨月弓当时虽然在听，但完全不作任何反应。

白小暖则其实很早就了解过洛星河的这个理论，但虽然她不需要洛星河的讲解，也要假装需要，让洛星河通过假装给她讲解，给杨月弓讲明白这个设计的核心理念和设计方向。

“我想建立的智慧城市系统，是让区域内的智能机器人和居民建立较强的感情链接。换句话说，智能机器人会有相应的人物设定，会有‘自己’与居民是邻居或者朋友的具体概念，并且通过不同的方式，去跟不同关系的居民进行互动，甚至主动帮助或关怀他们。”

杨月弓便看着白小暖，说道：“你会喜欢给你没事找事的机器人吗？”

白小暖说道：“我也不喜欢给我没事找事的人。但是我可以忍着，是因为我知道你对我是好的，懂？”

杨月弓：“……”

洛星河噗嗤一声笑了，但是在杨月弓转头望向他的瞬间，就收了笑容，若无其事地开始继续说道：“这些年，人类对于AI的依赖性不可避免越来越强，甚至到了就连孩子们的陪伴工作都开始依赖专门的陪伴AI的程度。”

“但是事实上，总有一些东西是陪伴AI所无法提供的，比如说‘被爱的感觉’。父母没有时间，但一个完全听从于孩子的陪伴AI，真的能够给他们成长所需要汲取的情感和养分吗？有研究证明，现代星际人普遍都缺乏爱人和被爱的能力，对于感情过于冷漠，也不擅长和不喜欢依靠他人，对他人付出信任。”

杨月弓挑眉。

洛星河的目光从他脸上扫过，说道：“比如个别首都星的研究人员，经常长期处于失踪状态，拒绝让任何星盟民政局之外的存在掌握他的具体行踪。久而久之，家里人想要联系上他们都还需要通过警局。”

杨月弓：“……”

这好像是在影射他又似乎不是在说他的事情，但是说不是，却他又绝对肯定洛星河一定是在影射他。

洛星河说的是学院区的一些师兄师姐还有个别导师，经常有人因为长时间与亲友失联而被找到警局，尤其是参加一些保密工作的时候，因为排斥向人交代自己的生活和行踪而没有提前沟通，最后导致联系不到人的亲友惊慌不安，只能找警方确定他们的安全性。

主打一个“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生性爱断联。”

杨月弓默不作声，任他蛐蛐。

好在洛星河也没在这个问题上浪费太多口水，很快就开始下一个话题：“我这个人文智慧城市的概念，是希望通过拟人化的AI表现，慢慢重新塑造出一个比较有人情味的人文社区。对AI的依赖是不可逆的发展，但是我觉得AI也不需要完全都是功利的，冷冰冰的。只要他能给予居民类似于真人的情感互动，那么就可以塑造出一个极具人情味的AI社会。”

“多年以来，我们一直让AI从人类身上学习创造，但是反过来，人又为何不能从AI身上学习获取情感表达能力呢？”

杨月弓这回倒是没有继续说欠揍的话了，他给白小暖发了条信息：【有趣的想法。】

白小暖问他：“这也要我转发吗？”

杨月弓：“……”

白小暖都懒得发语音指令让光脑转发，直接对洛星河说道：“杨月弓：有趣的想法。”

她连个说字都懒得加，所以洛星河稍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望了杨月弓一眼，结果杨月弓目视前方，根本不和他眼神相对，洛星河的笑容便也一收，继续跟白小暖说道：“你觉得怎么样？”

白小暖既没有杨月弓那么端着，也没有洛星河的心结，所以她回答得很坦诚：“很好啊。我以前就很喜欢你的这个想法，不过上次聊这个已经是两年前了，我觉得我们当时的设想在具体操作上还是有些幼稚，你现在有具体方案了吗？”

洛星河的笑容顿时又回来了，说道：“我这一个月以来，一直都在收集星网和各大学院教育学，社会学，和情商学相关的资料，也参考了许多情感类影片里比较触动人的各类情感互动——这部分数据包太大了，甚至有很多虚映记录，所以我没有和企划一起发给你——但我做了一个大致的归纳总结。我们可以参考这份资料，先归纳出现代人最主要的一些感情需求，然后根据需求来设计AI模型，决定他们能够提供的感情援助。”

白小暖扫了一下说道：“安全关怀，情感认可，情绪引导，矛盾调解，教育导向……一共五大项吗？”

洛星河说道：“抓大放小。星盟目前没有这样的系统，我们相当是要从零开始，所以一开始不能好高骛远，还是先把核心枝干给做出来。至于后期更多的功能和细节，可以等主体结构完成之后慢慢添加升级。”

之后他们便开始讨论具体的设计方案。相比洛星河的智慧城市系统，白小暖的绿化项目就有些微不足道了，更像是被外包的一套小模组。

但是洛星河给了她充分的尊重，许多设计上都会主动询问她的意见，同时也尽可能地强化了绿化生态系统在整个智慧城市系统之中的实际作用和互动性。

杨月弓也是在这个阶段终于不让白小暖传话了，开始正常跟洛星河交流，但他仍旧没有让洛星河加他新账号的好友，仍旧是使用面对面的即时传输方式。

洛星河也没察觉到什么不对，在杨月弓的引导下，也一直没有试图通过通讯平台与他交流。

他们就这样商量着，一步一步定下了智慧城市的设计雏形。

洛星河列出的智慧城市的五大要点中，安全关怀就是指社区机器人在互动中，要会主动关怀居民的人身安全——他们会像同社区的邻居一样，以一种非常“拟人化”的方式关注居民的行踪。

安全关怀的灵感来自他们那位因为过于独来独往所以差点没申上导师的师兄，他还有一个著名事迹就是因为过于独来独往有天上了学院的每周新闻，因为沉迷活动作业而生了场大病，偏偏还拖延着没给保姆机器人换能量条，通讯列表里除了远在家乡的亲人，连个可以求助的人都没有，最后只能报警求助。

实验室里有师妹查资料查到这段新闻记录的时候，师兄反射性就想逃跑，结果被众人抓住好好审问了一番。师兄不擅长狡辩，最后只能认领了这则新闻，大家反而纳闷：“所以你是怎么想的？你是真的交不到朋友？还是说只是以一己之力孤立了所有人？”

事实上两者都不是。师兄没有朋友的主要原因，是觉得他把握不好其中的社交距离。而这种心态对于星际人来说其实很常见，他们往往宁愿和AI交朋友，也不想要和同类交朋友，因为AI永远不会给出负面反馈，而很多人会畏惧真人社交中的负面反馈。

这些人至少在首都星的学院区绝对不是少数。

师兄那时感叹道，他觉得来到首都星最难的地方，在于他很难再和人建立如同在母星一样的关系。因为城市里大家感觉都是来去匆匆，所以任何没有目的性的社交，都会让他觉得好像在耽误别人的时间，然后稍微一怂，就很容易错失时机。

他说：“我也很想和人建立关系啊。不需要特别亲密，就像在老家那样，出门的时候会跟我打招呼，如果我关在家里几天没出门，会问我在忙什么这种邻居关系就好。但事实上现在我们就算在一个实验室里，你们也不会问我进展怎么样。”

其他人立刻反击道：“你也不会问我们啊！”

师兄说道：“……那不是怕你们进展不顺利，多问反而增加压力吗？”这样说着，他抓紧时间说道，“我知道你们也是差不多的原因。”

于是一群内向的研修生聚在一起叽叽咕咕了半天，最后得出了以后还是继续不要问的结论。

因为……真的会给人增加压力。

进展不佳，会给被关心的人增加压力，进展顺利，会给给予关心的人增加压力。

聊了半天，啥问题也没有解决，这就是现代星械师的现状——解决不了除了技术问题之外的任何问题。

但洛星河还是想解决问题的——不擅长社交不表示不能用社交以外的方式解决问题，比如说，增强AI的社交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