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这个问题,他也思考过很多次,无数次,每一次都毫无头绪。
赵毅看着眼前人痛苦的模样不为所动,只觉得那眼泪掉得廉价又虚伪,他怒吼,“我问你为什么!”
“回答我为什么!”
秦渝很轻微地摇了摇头。
赵毅无法理解,也不想理解秦渝的无可奈何。
他气到双眼充血,“你他妈混蛋!”
说话的同时,拳头就砸在了秦渝脸上。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秦渝就那样承受着,他认为自己总归要付出一些代价,也理应承受更多痛苦。
但他又开始咳嗽不止,难受到需要放弃不挣扎不抵抗的态度。
他往温辞那边躲闪,双手推搡着赵毅。
赵毅把他狠狠一推,他就立刻半撑起上半身很费劲地咳嗽,混着嘴角的一丝血液飞溅到空中又落下,不清楚到底有没有弄脏温辞,他偏开方向,一边咳嗽一边小心地用袖子为温辞擦拭。
被眼前人的病痛和病态举动拉回一点理智,赵毅站起身,仿佛判官居高临下,他咬着牙问:“你爱上别人了?”
“没有。”秦渝还在咳嗽,他有些着急地回答,劈了声。
“那为什么?你不满意他什么?”
“没有,咳,咳,没有不满意。”
对于秦渝而言,白月光是温辞,朱砂痣也是温辞,变不成白米粒也不可能化作蚊子血。
他没有厌倦,没有有恃无恐,一直以来,他都在想尽一切办法去给予温辞无限偏爱。
是老天偏要愚弄他,擅自从他的生命里平白抹掉了他的爱情,还不可理喻地抹去了他的爱人。
“那你凭什么不爱他!”
赵毅暴躁地打断了秦渝的咳嗽,以掐住脖颈的方式,仿佛跟眼前人有世仇,很用力,致使秦渝面色涨红,又悄然变紫,又在时间的流逝中失去血色,变得苍白。
“你凭什么不爱他!”
他凭什么不爱温辞?
秦渝曾经也自问过这句话。
从前种种,历历在目。
为什么忽然之间就不爱了呢?
真的太奇怪了,明明感情是种私有化的东西,爱不爱一个人竟然不受本人控制。
他太想好好爱温辞了,他把温辞看得比自己重要,重要到他宁愿是温辞不爱他了,也不希望是他不爱温辞。
直到现在,他也认为这种情感的变化是短暂的。
但一切都回不去了,再也没有了回到过去的可能。
“你凭什么不爱他!”
像一句魔咒,刻进秦渝的脑海里,循环不息。
赵毅不够狠决。
秦渝能感受到对方的身体越发颤抖,就算真的要死,他也不能借他人之手,所以他很艰难地喊出了一声,“小—辞。”
赵毅的灵魂猛地一颤,几乎立刻松了手。
他看向温辞的骨灰,局促地往后退两步,仿佛那里真有个活人。
然后他在一阵更加剧烈的咳嗽中清醒过来,决定带走温辞的骨灰。
“我要带他走,你根本不配拥有他。”
秦渝拼命护住温辞,用身体,用拥抱,用嘶哑破碎的声音,很凶狠地拒绝着,“不行,咳,不,咳,不可以带走他。”
“你他妈松手!”
“你不是不爱他了吗!你留着他的骨灰做什么?”
“你演什么深情!你他妈装给谁看呢!”
秦渝紧张又害怕,他那副病怏怏的身体仅有的力气都用在了好好护住温辞这件事上,对于任何指控,都沉默地接受着。
赵毅试图将手伸进去,但只能触碰到盒子上层,使不上劲儿,取不出来,就又从秦渝身上下手。
秦渝被拉扯着,身体不稳,晃晃悠悠,却把温辞护得严丝合缝。
他们都是急了眼的疯子。
赵毅无处释放的怒气再次化作暴力发泄在了秦渝身上。
而秦渝像个不会说话的哑巴,嘴里冒出来的每一个音节,都在表达着他的态度,宁死不屈。
赵毅一拳拳砸下去,听着一声又一声闷哼,动作变得越来越不连贯。
最后他慈悲地坐下,颓废地往后一躺,脑袋枕在秦渝背上,让泪水肆意流淌。
他听见秦渝很痛快地咳嗽起来,仿佛如释重负。
等咳嗽声渐渐平息下来,赵毅尽量平静地问:“那两通电话,是故意不接的吗?”
“不是。”
“那为什么没有接?”
“他的手机,咳,也被偷了,是陌生号码打来的。”
“分手,谁提的?”
“他。”
赵毅大概明白了。
温辞早就知道秦渝不爱自己了,这件事一直困扰着他,即便秦渝不说,也没有分开的打算,他还是做出了分手的决定,然后一个人离开了。
“为什么不爱了?”
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但秦渝又沉默了。
“你总要给我一个答案吧,他那么好,怎么就不爱了呢?”
如果非要在心底排个名次,赵毅其实能排出来,并且有个很明显的时间节点,成年前跟秦渝更要好,成年后则跟温辞更聊得来。
因为法律这个专业实在太生硬枯燥了,他们本就比同龄人成熟,又被这专业拔苗助长,秦渝很快就失去了年轻人的朝气,聊天时会给人一种少年老成的感觉,让人丧失分享欲。
慢慢的,他把聊天对象转向了温辞。
他后来转专业就是受了温辞的影响,动画设计和美术同属艺术类专业,是共通的,他们之间的交流更加频繁了,越是靠近,越是了解,他就发现温辞简直近乎完美。
他不止一次想,要是身边有跟温辞一样的女性,他说不定早成家了。
所以他真的想不明白,秦渝为什么会不爱温辞了。
“还是不愿意说吗?”
即便赵毅已经放弃抢夺温辞,秦渝还是不太放心,哪怕自己的胸膛被硌得生疼,他也没有换成一个更舒适的姿势。
尤其是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完全不敢动弹,他太惶恐了。
他回答说:“不是不愿意。”
“是,没有。”
“没有任何理由。”
没有任何理由。
讲给旁人听,大概会有很多人信,因为在大家看来,他们任何时候都情深似海,这个理由毫无道理,但又最说得通。
但赵毅是不信的,这个答案过于体面了,就显得华而不实冠冕堂皇,让人不禁猜想,是不是实际原因太过难以启齿,才选择这个理由用作遮掩。
是真是假都算了,他不想继续追究下去了,因为以他对温辞的了解,无论什么理由,温辞都不会对秦渝有半分怨言。
死者为大,他决定遵循温辞的意愿。
但在离开前,他忽然笑了,很嘲讽地笑了,然后用最普通平常的语气,说出最尖锐刻薄的话,他说:“你他妈也配被人爱。”
“秦渝,他的死就是你的错。”
“是你断了他的幸福,让他不得不远走他乡,害他一个人在国外孤苦伶仃。”
他起身,看着那个还保持着保护怀中物姿势的背影,接着说:“是你,害死他的。”
“你不珍惜他,你活该这辈子都活在愧疚里。”
人总是在失去后才懂得珍惜。
这句话对秦渝而言,很不公平,因为他从始至终都很珍惜,但还是失去了。
那种无力感,就像是非常擅长潜水的人在深海里抽了筋溺了水,无论怎么自救,都只能眼睁睁看着天边的白渐行渐远,很无望很无望地坠入黑暗里。
这一刻,秦渝觉得自己也是个受害者。
闹剧散场,秦渝的身体像是快要散架了一样难受,他艰难地侧身,为身体找寻到新的支撑点,又将温辞抱得更紧了一些,然后渐渐神志不清。
他又梦见温辞了,梦见温辞露出一副难过又担忧的神情,对他说:“你那样跟赵毅说,他当然会误会。”
“秦渝,是我要分手的,是我要离开的。”
“出国是我个人的选择,我在国外那两个月,认识了很多朋友,我过得很开心,车祸,只是一个意外。”
秦渝很讨厌这样的梦,因为仿佛世间真的有灵魂在世一说,温辞以另一种形式在他身边徘徊着,看着所发生的一切。
温辞不愿意他这样过活,难道他就愿意让温辞看见半死不活的自己吗?
就像赵毅说的,像是在演戏,在作秀。
太讽刺了。
他没有想让任何人看见自己这副模样,他只是,只是认为自责内疚这种程度的赎罪是不够的,像赵毅那样挥洒拳头,加剧他身体的痛楚,也只是九牛一毛。
他真正得到的后果是,一场意外车祸,让他失去了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二重要的家人。
从此,所有热闹与他无关。
“你不要这样,我会难过。”
“我会没办法,没办法安息。”
秦渝醒来前听见温辞说了这样的话。
可是他也很难过啊。
温辞说出国是他个人的选择,车祸只是一个意外,秦渝明白的。
他明白人生是由无数个选择堆砌而成的,但这些选择,不仅仅只有自己的,也有旁人的。
就算不爱温辞不是他的个人选择,就算按照他的意愿来说,他无论如何都不会选择跟温辞分手,但他做得不够好也是个事实,他让温辞察觉出不对就是他的错。
是他让温辞难受了很久,直到无法忍受,才会那么坚决且有所准备地离开。
而他在之后漫长的两个月里,假模假式地遵守着那本没必要遵守的狗屁约定,不联系,不去探望,也没有像他自己提议的那样,交接工作,为出国做准备。
所以无论怎么推论,他都认为自己就是最大过错方。
他的另一半将永远缺席他的后半生,这是因果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