键盘上,呼吸灯在缓缓闪烁,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电脑旁的音响流淌着轻微的电流声。
苏时雪看着电脑屏幕出神许久,直到手机弹了条消息提醒,才把她思绪拽了回来。
她好像忘了什么东西。
大脑一片模糊,像是连续睡了十几个小时、做了一场盛大的梦,一时间反应都有些迟钝。
她把手机静音,又把音响断电,整个房间彻底安静,只剩她自己的呼吸。
到底是忘了什么呢?
她想不起来了。
在电脑前坐了不知多久,她放弃了回想,伸展了一下发酸的腰背,准备出门走走。
一边穿衣出门,苏时雪一边在脑子里列计划,手头这本写完了,选个时间开文更新,然后就该开始构思下一本了。
过去几年她都是这么过的,写文,更新,写文,更新,日复一日,平平淡淡。
只是今天好像不太对,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
抓起手机钥匙出门时,她手指不小心碰到了键盘,屏幕上文档迅速切换了几页。
她没注意,裹上围巾就出门了。
‘砰’一声,防盗门落锁,房间内昏暗下来。唯一亮着的是她桌上的电脑。
屏幕上文档停在某一章,是一段大剧情的高.潮,精彩又激烈,大段大段的动作描写。
高.潮的结尾,象征着男主角独立与崛起的一剑终于刺向他那个冷漠自私的师尊,却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以血肉之躯挡下。
键入光标在少年的名字后跳跃闪烁,像是想要挣脱屏幕挣扎出来,可几秒后,屏幕熄灭,房间彻底暗了下来。
隆冬,街上每个人都裹着厚厚的衣服,小心避开路边结了未化的冰,走向各自的方向。
苏时雪逆着人潮走在人行道边沿,半张脸埋在围巾里,思绪重重。
这仿佛只是普通的一天,普通的一个冬夜,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似乎有什么极为重要的记忆从她的大脑剥离了出去,像是从身上生生撕下了一部分,整个人都有些空落落的。
可到底是什么事呢?
迈步和拐弯几乎全靠本能,她走进常去的那家咖啡店里,在柜台前停下,一如往常点单:“一杯热巧克力,不加奶油。”
店员熟稔地和她打招呼,“好嘞。今天这么早?平时都是快打烊的时候才见你来。”
苏时雪还有点迟钝,只轻轻‘嗯’了一声。
店员没当回事,转身走向操作台,蒸汽加热牛奶的嗡鸣声中,她悄悄把一块曲奇饼干推到苏时雪面前。
“拿着。今天你来得太早,面包还没超时,只能送你这个了。”顿了顿又问,“你今天不高兴?”
苏时雪这才回神,收下了饼干,有些迟钝地笑了笑:“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事情。”
“嗐,那有什么的。”店员一边把牛奶倒进纸杯一边笑说,“既然忘了,那肯定是不重要,既然不重要,就不用想了。”
“是么。”苏时雪不置可否地应了声,又从衣袋里翻出来几颗常备的奶糖,贴着台面推给对方,“谢谢,晚安。”
“晚安。”
一转身,却和一道年轻的身影撞上。少年不过十七八岁,身上还带着室外的寒气,脚步仓促地走进来,和刚转身的苏时雪撞了个满怀。
“抱歉抱歉!”少年连连退步,“没事吧,姐姐?”
苏时雪摇摇头让开,一抬头,却对上少年清澈的眼睛。透亮的琥珀色,像某种陈酿的美酒,通透又澄澈。
好熟悉的眼睛,熟悉得就好像她曾经每天都见过。
可是她又十分确定,她从来没见过这个年轻的男孩子。
苏时雪按了按额角,离开了咖啡店。
门一退开,寒意更甚。夜幕蒙上了一层白,又被路灯照成暖黄,整个世界都像是笼在了一层金纱下,朦胧又温柔。
下雪了。
雪粒飘飘洒洒落下,落进她发间,脸颊,围巾的缝隙,落在她抬起来接雪的掌心,一触即融,冰冰凉凉。
可是苏时雪却莫名觉得,这个时候该有个人在她身边,柔软的脸颊被冷风吹得绯红,明明自己冻得吸鼻子,还要先问她冷不冷,要不要帮她暖手。
到底是谁呢。
苏时雪把手收回大衣口袋,低头朝家的方向走去。
突然,天际绽开烟花。
瑰丽碎光在纷扬大雪中绽放,像满天繁星,短暂照亮了整个冬夜。
一瞬间,焰火也在她脑海炸开。
“以后,陪你看很多焰火和星星。”
“我们还可以南下去看海,或者向西,据说西域风土人情都不同……”
“小雪山,我们会有很多很多以后。”
她全想起来了。
钝痛在胸口蔓延开,与此同时,黑暗里那个来自更高位面的声音终于响起在她耳边。
“你以为这个世界是你的原创……其实不是的。万千宇宙,某一个瞬间,你朝其中一个瞥了一眼,然后拾起了你的笔,改写了那里的一切。”
人行道旁,几个驻足看烟花的路人惊叫起来。
原本好端端走着的女人突然奔跑起来,几乎是不顾形象地狂奔,就连踩到冰面打滑也没有丝毫停顿。
苏时雪狂奔回家,围巾外套热巧克力全扔在门口桌上,气喘吁吁地在电脑前坐下。
刚晃了晃鼠标,她就觉得胸口像是被人捣了一拳一样闷痛。
屏幕上,折磨她无数次的噩梦,正以文字的形式再度呈现在她眼前。
她重重闭了闭眼,平缓情绪,接着拖动鼠标选中了这一段,刚想要修改,悬在键盘上的手指却突然顿住了。
耳边再次回响起那道神秘的声音。
「万千宇宙,某一个瞬间,你朝其中一个瞥了一眼……」
「然后拾起了你的笔,改写了那里的一切。」
苏时雪看着屏幕,久久不动。
那个世界,那些人,那些真实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
她静了片刻,而后,全选,删除。
五十万字,只留下开头第一句。
陆中有群山,常年云雾绕,山中有个小宗门,名叫云清宗。
*
喧嚷的街市上,行人来来往往。
苏时雪看着面前布衣长衫的百姓,有些恍惚。
这是给她穿哪儿来了?
除了修仙文她还写过不少宫斗宅斗,别吧,这个她是真的不太擅长。
苏时雪穿行在人群中,留意听着人们的闲聊,好半晌也没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正苦恼着,耳边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张扬肆意,明朗如灿阳。
“什么叫管闲事?你打女人你还有理了?我管你什么家事不家事,今天这事儿老子管定了!”
苏时雪若有所觉回头,正看见青年拔剑,剑穗上坠着的明珠光亮璀璨,闪得她眼眶发酸。
“岑不疾?”
正路见不平拔剑相助的青年一顿,疑惑转身,一眼就看见了喊他名字的人。
那个女子一身劲装,长发随意束起,站在往来嘈杂的人群里,正定定望着他。
迟疑片刻,岑不疾皱眉开口:“你谁啊?”
苏时雪没管,快步穿过人群,一把将困惑不已的青年拥进怀里。
“岑不疾!”
“等等!你谁啊你抱我!”岑不疾奋力挣扎,“放开老子!不是,怎么当街耍流氓!放开……”
苏时雪不理他,一下下拍着他后背,反复念着他名字,像是安抚他,也像在安抚自己。
“岑不疾。”
“放……放开!”
青年挣扎不开,很是生气,气得脸颊耳廓红成一片。
“岑不疾。”
“……喊老子干嘛!”
“岑不疾。”
“……嗯。”
好半晌,苏时雪才平复心绪放开他,擦了把眼眶拍拍他肩膀:“行侠仗义也顾着点自己,我……有人会在意你安危。好了,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说完,她转身离开。既然岑不疾在这里,就证明她没来错地方,只是世界重启了,很多事都和从前不一样了,她要找人问问去云清宗的路。
岑不疾呆在路边,直到那道身影消失了,还在愣愣出神。
好奇怪的陌生人,但是他的心跳却违背本愿狂跳起来,像是见到了阔别已久的挚友。
“不是,怎么就……”他脸颊越憋越红,终于忍不住朝人消失的方向喊,“等等!你都抱过我了!你……你要负责!!”
问了几番路,苏时雪才找到去陆中的方向。
不知为何,回到这个世界后,其他的一切都改变了,就连人们的记忆都全部重启了,但她的身体还是从前那具身体,甚至连最后冲击突破的伤也莫名恢复了。
不过,从一路的打听中她得知,现在的云清宗并没有原设定中的苏掌门,只有一个代理掌门,姓尚。
满宗门的事堆给尚梦,她又不知道要怎么骂骂咧咧呢,苏时雪一边赶路一边想。
穿过山脚下的小镇,远远望见云清宗的山门,苏时雪心底一阵激动。
然而,终于走到山门下的时候,她却再也迈不动一步——
云清宗没了苏掌门,她这具身体对于云清宗来说,是个外人。
她回不去了。
苏时雪望着高耸入云的山门发呆。
许是没有经历过那些危机,现在的云清宗防御并不严格,护山大阵对她来说轻飘飘如无物,她动动手指就能闯进去。
她犹豫片刻,还是否定了这个选择。要是闹出大动静,就算尚梦打不过她,也能唾沫星子喷死她。
正苦思冥想着如何入内,从身后走过去一道秀丽人影。苏时雪瞟了一眼,没当回事。
小弟子而已,也没有把她带进去的权利,她还是想办法把尚大掌门叫出来要紧。
可紧接着,她整个人顿住,视线转回去——
“阿姝?”
少女听见这声亲昵的称呼,有些意外地看向站在山门边的陌生人。
“你是……”
苏时雪认真打量着宗政姝,一时无话。
世界重启前,她很久没见过这个姑娘了,崇凛一事后,她消沉了一段时间,接着便着了魔似的投入修炼,甚至一连数月见不到人。
而此时的她,没经历那些磨难,明媚天然,长长乌发编成麻花辫垂在身前,鬓边点了支瑰丽的虞美人,漂亮得让人屏息。
“你是……苏前辈?”
苏时雪愣住:“你知道我?”
宗政姝一笑,语气这才添了几分熟稔:“苏前辈是整个云清宗的传说。没人见过您,但是人人都知道您。”
苏时雪有些迟缓,好半晌才抬手指向自己:“……啊?我?”
宗政姝往内门传了信,很快,山门隆隆一震,限制对苏时雪放开,两人一齐走上山道。
“先掌门?怎么能是先掌门呢,前任掌门并未陨落,和华前辈一起云游四海去了。”
宗政姝一路走,一路和苏时雪讲一些她知道的事,“前任掌门辞位前,曾预言未来会有一位年轻女子找来云清宗,说她曾贴身考验过那名女子的品性能力,放心由她继任掌门。尚峰主她……哦,尚峰主就是现在的代理掌门。她得知这个安排后,生了好大的气呢。”
说着,她又靠近苏时雪小声叮嘱:“尚峰主脾气不好,一会儿你就要见她,苏前辈,你小心点啊。”
苏时雪想象着尚梦气得鼻子歪的模样,忍不住发笑。
“好,我记住了。”她又看一眼宗政姝,少女显然是出门前仔仔细细打扮过,眼底还带着未尽的笑意。
“刚才,阿姝是去见谁了?”
宗政姝腾地红了脸,想起自己从魔界偷偷带回来藏在山下镇子里的那个少年,一时间呼吸都发烫。
正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就听见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道微带愠怒的声音,
“老娘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师尊总说你比我强,我倒要看看你哪里强!”尚梦站在山道尽头,一人一剑,战意滔天,“来战啊!!”
她刷地横剑旋身,裹挟着凌厉杀气朝苏时雪攻去。
然而下一瞬,她的剑招却被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