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哈利的靴子踩过翻倒巷的污水。
和妖精一起工作的时间简直比被乌姆里奇关禁闭更让哈利觉得度日如年,因此这一天哈利特意以要去购买材料为名,提早一些从妖精洞穴中离开了。
不过翻倒巷也绝不是什么令人感到愉快的好选择,每一次来哈利都从踏进这里的第一步起就开始后悔。
当哈利和一个地摊小贩在巷子最深处的角落交易完往外走的时候,更是感到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探着自己,让他不由握紧了袍子底下的魔杖。
距离傲罗们的搜查行动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前段时间销声匿迹的下水道老鼠们又开始在这个污秽阴暗的地方试探性的探出胡须,尤其是那家在近期才重新开业的博金-博克杂货铺,暗色的门帘在十二月的寒风里微微抖动着,从头到尾都笼罩着一股令人不快的气息。哈利之前在报纸上读到博金先生陷入了一场有关强迫交易的官司,现在看来事情似乎已经解决了?
这念头只浅浅掠过哈利的脑海,他并没深想,也不在乎一个翻倒巷的黑心商人是否官司缠身,只顾着扯紧兜帽往前走,直到走出翻倒巷,他才摸了摸怀中刚买到的魔药瓶和其他一些杂物松了口气,而后便在破斧酒吧旁寻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匆匆幻影移形了。
*
哈利在翻倒巷耽误的时间比他预想得多一些,讨价还价实在不是他擅长的事情。因此当他的双脚再次踏上那条散发着迷迭香气息的花园小径时,夜色已深。
而更令哈利没想到的是,他一进门,便发现客厅沙发里坐着一个浑身酒气的人。
哈利有点惊讶。
虽然他们此前有关于德拉科是否酗酒的谈论,但这的确是哈利第一次见到德拉科醉得几乎站不直的模样。
男孩脱掉斗篷,无言地走过去,随着他的脚步,属于亚当·伊万斯的红发如清水流过般褪去。哈利的伪装已经越来越纯熟了,他甚至可以保持那个模样一整天,只在回家时恢复自己的真实面貌。
哈利从那个醉鬼手里抢过歪斜的酒杯——那里头还残留着一个杯底的透明酒液。哈利凑近闻了闻,立刻被浓烈的酒味刺得眯起了眼,这一杯完全不是之前德拉科常青睐的那种风味酒饮,简直让哈利怀疑对方是蓄意想把自己灌醉了。
“你怎么了,为什么喝这么多?”哈利弯腰拽着德拉科的胳膊,想把他拉起来,但喝醉了的人半点不配合,哈利没能成功。
幸好,德拉科的口齿还算清楚,“今天沙克尔部长举办了一个小型舞会,他在开场时正式宣布不会再继任魔法部部长,算是一个非正式的卸任宣言吧……我多喝了一点。”
“我看可不止一点。”哈利哼了一声。
确实不止一点。
睁着一双迷蒙醉眼的金发青年笑了笑。自德拉科摆脱幻觉之后,他在这些方面一直很注意,很久没有让自己喝得这么多了。
若要让今天和德拉科一起出席宴会的鲁弗斯来说,他可以拍着胸脯保证,在上司提前从舞会上离开时,绝没有醉得这样厉害,要不然他情商再低也绝不会让醉得站都站不稳的马尔福先生独自回家。
他并不知道,本应当直接幻影移形回家的马尔福先生在离场之后,又了一趟破斧酒吧。
夜深风重,德拉科披上了斗篷,点了一杯火焰威士忌,坐在哈利曾坐过的那个阴影中的角落位置。
不过今天的酒吧可不像上回那样安静,天气冷了,很多人都更愿意来喝一杯。
德拉科隔壁座位就是一桌刚从古灵阁下班的妖精——他认出了其中几张在高柜台后面眼熟的面孔。
这些吵嚷烦人的小个子们声音尖利,唾沫横飞,听得德拉科直皱眉。
他们先是抱怨了一通工作,铿吝的上司,推卸责任的同事,背锅的自己,还有烦人的顾客……然后又聊起了共同认识的一些朋友。
其中一个询问:“很久没听说格里列的消息了,他辞职之后窝在深山老林里做什么呢?”
它的同伴语气不屑地哼了一声,“我听说他最近好像在和一个巫师合作,制作什么了不得的炼金物品,前阵子碰到它,它说快要完成了,到时候再来和我们一起喝酒……”
“和巫师合作?它还是那么不知所谓!能做出再厉害的魔法物品又怎么样,巫师们只会当你是个铁匠,哼,金融才是敛聚财富的最终手段……”
另一只妖精显然更醉一些,没听清同伴在说什么,只捕捉到一个关键词,立刻不顾自己正在一家巫师酒吧内就开腔骂道:“巫师全都是可恶的骗子,是罪该万死的诈骗犯!”
接下来便是一番妖精惯常的针对巫师的污言秽语,放在平时,德拉科是绝无法忍受的。可今天或许是他的头脑已经受到酒精影响而迟钝了,他竟佐着妖精们的聊天,喝光了两杯火焰威士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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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特,”德拉科扶着自己的脑袋,把视线从记忆里那个肮脏的小角落里移开,放回到哈利身上,他轻声说,“我有点头疼。或许需要一杯热茶。”
哈利力道有点重地把刚从德拉科手里夺过来的酒杯倒扣在沙发边上的冰桶里,是不允许他再喝的意思,然后才转身去倒水。
德拉科不光爱搜集好酒,餐边柜里的杯子也多得琳琅满目,哈利费了一点劲才找到对方平常用来喝水的那只刻花厚底玻璃杯。
在他找杯子的时候,德拉科的声音在他背后缓缓响起,“今天的舞会,利亚也去了,我和她跳了两支舞。她很高兴,因为墨菲似乎正在考虑进入英国古代魔文研究协会,这样的话他们就可以结束异地了……艾米丽·威尔逊与她的丈夫一起出席,我倒是第一次见威尔逊先生,哈,无聊的童话作家。汉克也带了他的妻子,我和他们聊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之前从没注意到过她也有一双绿眼睛。”
带着酒意的嗓音粘稠低沉,思维发散,似乎只是漫无目地随口闲谈。
哈利端着水回到他面前,“你到底想说什么?”
德拉科抬眸看了看他,忽而撑着扶手想要站起来,但没掌握好分寸,膝盖在茶几上磕了一下,哈利顾不上放下杯子就去扶他,水晃出来,在德拉科的胸口洒下一片水迹。
放在平时,德拉科怎么也得啧啧两声,这会儿他却像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衣服湿了,只摸索着从口袋里抽出魔杖。
随着魔杖的挥动,客厅角落里那个哈利本以为只是个古董装饰品的魔法留声机竟开始转动。
轻缓的钢琴曲流淌出来。
哈利诧异,又见醉鬼整了整自己的衣襟——虽然那儿已被他倒湿了,显得有些狼狈——然后弯腰做了一个礼貌的邀请手势,“波特先生,能有这个荣幸和您跳一支舞吗?”
“……”哈利察觉到自己的嘴角弯起来,他又刻意地抿下去,“可是我不会跳舞。”
“我教你。”德拉科握住了他的手。
*
德拉科嘴上说要教哈利,实际上他的手搭在哈利的腰上之后就没了动作,好像他只是找了个借口来抱一抱自己晚归的情人。
还好哈利也根本不在乎跳什么舞,在德拉科凑近过来的时候,他还习惯性地闭上了眼,以为会等来一个亲吻。
但德拉科的气息只是热乎乎地喷洒在哈利的耳畔,“你知道我今天一直在想什么吗?”
“想什么?”哈利失望地睁开眼。
“我在想,如果今晚我带去一个男伴会怎么样。”
哈利觉得德拉科真的是喝多了,说出的话一点也不明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自己的心脏处也传来一种奇怪的酥麻感,让他不由自主顺着德拉科的话说了下去,“如果真是那样,那你得和他为了谁跳女步打一架,然后不管是谁赢了,你的脚趾都会被踩断。”
德拉科的胸腔微微震动了一下,似乎是笑了。
醉意让德拉科的灵魂漂浮起来,漂浮在这具身躯中,漂浮到天花板上,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这两个沐浴在应当跳一支华尔兹的曲子里却只知道呆呆抱着彼此的傻瓜。
德拉科失却了灵魂的身体沉重地向哈利的方向倾倒,他却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还在低低地说话:“会有这样一天吗?”
哈利使劲撑住了德拉科,他有些不舍得这时刻,因此违心地说:“……或许,会有的。”
德拉科挑起了眉,露出一个笑,笑容里是哈利所熟悉的一种嘲讽,“我看不见得吧,你甚至没有把你是和我住在一起的事告诉那两个韦斯莱不是吗?”
哈利沉默了一下,然后反问,“难道你有跟任何人谈起我们之间的关系吗?”
德拉科的回答没有半秒犹豫:“当然了,利亚和我妈妈都知道我有了一个男朋友。”
哈利的表情简直像被人当空打了一拳,他感觉自己的脸颊酸胀得要命,勉强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一个字。
他低下头,扶着德拉科的胳膊说:“很晚了,你该睡觉了吧。”
没得到理想回应的德拉科推开他的手,重新依靠自己的力量站直了身体,那双迷蒙的醉眼深深地看向哈利,脸上的表情倒是平静极了,他没有失望,没有焦躁,也不带任何可以辨认的情绪地道:“波特,或许我清醒后就会后悔,但是我现在还是想问,你那个回到过去的计划是快要完成了吗?”
他说话的语调又轻又缓,可每字每句都非常清晰,仿佛这个问题已经在他心里反复斟酌、盘桓了许久,哪怕再是酒醉,意识恍惚,也一个词都不会弄错。
哈利的呼吸停顿了。
若是那个卑劣的、留恋着不属于自己的事物的哈利,或许又要感到烦躁,乃至于想发脾气了。只是上线的理智压抑了这种感觉,同时也在告诉他,他不能发誓要保护所有人,却唯独伤害眼前这个……自己同样爱着的人。
哈利觉得也许真的是时候了,偷窃来的幸福不会永远存在的。
于是哈利咽下堵塞在喉头的那团苦艾草,轻轻地说:“是的,快了。”
说完之后,哈利静静地等待着德拉科的反应,但他等来的不是自己预想重大额暴风骤雨,而是肩膀陡然一沉。
原来是德拉科把头靠在了哈利肩膀上,好像他终于彻底醉倒,再难以支撑起自己的脖子了。
那个卑劣的哈利又冒出头小小松了口气。他不知道是不是德拉科又做回了聪明人,后悔向自己问出那个问题,还是他真的已经醉到神志不清。
魔法留声机里循环播放的曲目再次响起来。
哈利忍不住拥紧了德拉科,与这个醉鬼一起没有章法地轻轻摇晃,一起跳那舞会散场前的最后一支舞。
起码今夜还很长。
*
半夜的时候,德拉科被一阵梦呓惊醒了。
他艰难地睁开眼,感觉到一阵头疼欲裂。
德拉科痛苦地捂住了头,在自己的枕头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转头去看身边人的动静。
哈利还紧闭着眼,眉头却皱起来,显得很是痛苦,嘴里呢喃着含糊的、德拉科分辨不清的梦话。
德拉科猜想他这是又做噩梦了。
哈利并不知道,德拉科挺早便已发现他常常会做噩梦,有时候突然就从梦中惊醒,有时候深陷梦魇辗转反侧德拉科抱住他安抚一会儿,又会重新进入深睡眠。
德拉科习惯性的伸出手,拍了拍这个不安稳地来回翻身的男孩的背。
而这一次哈利没像之前似的被安抚住,他在一个惊惧的喘息中猛地睁开了眼睛。
刚醒过来的哈利思维还停留在梦里,睁开眼露出的第一个眼神竟有点凶狠,仿佛他刚经历了一场恶战似的。
德拉科没有像往常那样装睡,他翻过身,面朝着哈利问道:“你做噩梦了?”
哈利没料到他醒着,那凶狠的眼神收敛了起来,慢慢缓出一口气,却没有说话,只抬手用胳膊压在额头上,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不舒服?”德拉科坐起来一点,靠在床头,他让哈利枕在他的大腿上,开始给他按揉太阳穴,“你的头疼没有改善吗,我的魔药没有起作用?”
哈利还是没有说话,他又闭上了眼睛。
德拉科修长的手指往下抚摸过哈利的脸颊。这张夏天重逢时还带着稚气的青涩脸庞,好像在不知不觉间就已褪去了那些孩子气,或许是因为近来在妖精的地下洞穴里待了太长时间而显得面色苍白,下颌的线条紧绷凌厉,翠绿色的眼睛下面则像是镶嵌般始终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将面庞主人的疲惫暴露无疑。
德拉科漂浮的灵魂已重新回到他的身体里,他清晰地记得之前所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