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的本意并不是想吵醒德拉科。

但平心而论，哪怕你拥有婴儿父亲般的睡眠，手里突然被塞进一块冰块也肯定会有所察觉的的。

更别说德拉科的睡眠质量从来算不上好，长久独居的人乍然和另一个人同床共枕也多少会有些不适应。

因此他在哈利发出第一声忍痛的声音时便已经醒了，但他直到感觉自己的手被一个偷偷摸摸的小贼抓住了才假作刚刚醒来似的睁开眼睛。

哈利果然被吓了一跳，立刻想收回手来，可惜他现在行动力欠佳，反应慢了一步那只手便被德拉科牢牢攥住了。

哈利有点窘迫。但出乎他的意料，马尔福这个恶劣的家伙这时候倒没有抓着他半夜偷偷摸进别人被窝的事不放，只是侧过身来，带着点笑意温和地询问道：“波特，你感觉怎么样？”

他说：“我给你用了白鲜，血止住了，不过伤口没能完全愈合，我建议你还是尽量少动为妙。等明天我们再试试万灵解毒剂，看能不能起作用。”

“还行，不怎么痛了。”哈利嘴上说，心里则有点郁闷地想着，这个讨厌的家伙怎么总是知道在什么时候表现出他的体贴来。

哪怕他再了解马尔福刻薄恶劣的本质，猜测这大概又是有所图谋的伪装，却还是无法不为此感到心中熨帖，即便是圣人波特也不能抵挡住一个刚救了自己一命的人，在深夜如此温情恳切的喁喁低语。

哈利闷不作声地又开始挪动起来。

窸窸窣窣的小动静中，像是有一只黑色皮毛敦实柔软的嗅嗅挤进了德拉科的怀里。

德拉科配合地展开手臂，好让那后背有伤只能趴睡的嗅嗅可以侧头枕上来，更舒服些。

不得不说，在被哈利抓住手的那一刻，德拉科睡前还蓬勃着的怒火就已被抚平了一些，等得到这个混身散发着微苦的白鲜气味的人难得主动靠近之后，他更是所有的气都顺了。

“糟糕的一天？”黑暗里，他轻柔地开口。

哈利没说话，他闭紧了嘴巴，并且逃避似的面朝下将自己的额头重重压在德拉科的胳膊上。

德拉科忍不住摸了摸怀中人那头毛躁乱翘的黑发，心平气和地说：“波特，你知道，你不能这样几乎死在我面前，却什么都不告诉我。”

哈利的心毫无办法地又融化了一些，他发现当你躺在另一个人怀里的时候保守秘密竟是件这样艰难的事情。

*

哈利想了想，道：“不，今天很顺利，非常顺利。我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收获。”

德拉科无声地挑了挑眉，哈利这样说倒是他没料到的。

德拉科发出一声轻笑，故意玩笑道：“哈，确实。如果你把这个消耗掉了我价值500金加隆的药剂的伤口叫做收获的话。”

“你好刻薄。”哈利哼了一声。

德拉科又问：“既然有了收获，为什么你看起来并不开心。”

哈利立刻想反驳，自己明明很为今天取得的进展而兴奋，一路淌着血回来都没怎么觉得痛。但他又马上诚实地意识到，确实有另一些沉重的东西牢牢压在他的心上，使得他近来无论做什么都无法真正快活。

最终哈利只是闷闷地跳过了这一节，说道：“你不是想知道我今天做了什么吗？”

“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受伤。”德拉科精明地纠正他。

“狡猾。”哈利低低地抱怨，不过他还是开始讲述自己今天的经历：“我这段时间在尝试跟踪一个缄默人——没错，一个缄默人，”哈利看到了德拉科质疑的眼神，便多解释了两句，“就是上次你带我去神秘事务司的时候，我在时间转换器残骸架子附近放了一些踪丝——赫敏教过我一个改良的方法能够做出更加隐蔽而长效的踪丝。我想对时间转换器有兴趣的人或许会常去那儿转转，也或许这样的人的研究会对我有些用处……总之，踪丝沾上了三个人，其实我也没对这个抱什么希望，但确实也没有别的线索了，而且我发现比起他其他两位一直呆在魔法部的宅男同事，这个缄默人外出比较频繁，并且近来经常在爱尔兰北部森林徘徊，似乎在寻找什么——”

德拉科的神色更加复杂起来，他想起来最近哈利每天回家都一副满身尘土、像是野外徒步回来似的模样，还有前几天哈利身上被打人柏抽出来的伤痕，也都有了解释。

但他没想到，哈利进入神秘事务司那次还做了这些额外的事情。他想自己果然不应当小觑这个在霍格沃茨时就非常擅长违反校规的救世主男孩。

“他在找什么？”德拉科暂且压下自己纷乱的想法，引导哈利继续说下去。

“我一开始以为他是要收集什么罕见的魔法材料，因为他总往森林深处走，并且会停下来检查所有像是动物巢穴的地方。但直到今天，我才发现他真正的目标是什么。他在一片形状诡异的山毛榉树深处找到了一个妖精洞穴，并在那里面成功抓住了一只妖精！当时我离得有些远，等我靠近的时候，他已经在拷打那只妖精了，听起来应该是想让它交出一份家族祖先铸造炼金物品的笔记。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于是我和那个缄默人打了一架，赶走了他，救了那只妖精。”

“你救下了一只妖精。”德拉科复述了一遍哈利的话。妖精这个词在他的舌尖轻盈地滚过，却带来吃了一只火螃蟹般过电发麻似的感觉。

“是的。”

“所以，你现在这是有了一个妖精朋友？”德拉科边说边思索着，上回从神秘事务司回来之后，哈利没有再提过有关妖精的事情，他以为他已经放弃了这条线索，却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后续。

“哦，说朋友，倒也不太算得上。我看妖精确实很讨厌巫师，我也并不喜欢它们。不过，格里列——那只妖精的名字，它或许更加不想欠巫师的人情。所以后来格里列答应给我提供一点炼金术方面的帮助。”哈利说得很轻描淡写，仿佛对一只妖精来说不想欠人情什么的是多么理所当然的事情。

“妖精的帮助？”德拉科露出一个很明显的厌恶表情，他斩钉截铁地说，“不会有妖精自愿帮助巫师的。”

哈利含混道：“我们算是达成了某种交易吧，我这里多少也有点它感兴趣的玩意。”

德拉科不知道哈利有什么值得妖精垂涎的东西，但——

“你跟一个底细不明的妖精做了交易？”德拉科的声音拔高了，即便在这么暗淡的光线下都能看到他的神色有些扭曲，“容我提醒你……”

哈利打断了他，“我知道，不要轻易相信妖精，你说过的。所以我和它签了合同。”

魔法契约显然能够有效地约束妖精，否则古灵阁也无法千百年地屹立在对角巷。

德拉科：“……”

德拉科知道哈利的炼金术进度已陷入了停滞——他近来花费在书房的时间变少了，这是可以预料的。炼金术并不是一个可以速成的领域，一个自行摸索的初学者想要在短时间内达到制作一样复杂炼金物品的水平，本来就是不太可能的事情。德拉科都已做好哈利可能会在这上头徒劳数年甚至十数年的准备了。

因此尽管哈利仍旧在为了回到过去奔波忙碌，德拉科也总觉得他们还有很多时间，一切都可以慢慢来，让时间尽情展现它的魔力。

可是现在，妖精……格里列……德拉科在心里琢磨着这几个字眼。妖精会是个变数吗？缄默人的追踪不会是毫无缘由的，妖精们确实拥有一些巫师不掌握的家族传承，并且它们大多数都在铸造方面有着非凡的天赋，那把著名的格兰芬多宝剑就是出自妖精之手。

德拉科的眼神幽深起来，他的心里涌出许多想法，只是一时还拿捏不定。

*

而这个搅动了一切的可恶的哈利波特，因为失血过多，说了过多的话之后已有些支撑不住，昏昏沉沉地在德拉科的臂弯里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所以你的伤就是那个缄默人留下的？”德拉科盯着哈利的后脑勺看了一会儿，忽然说道。

哈利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几乎已要睡着了。

“那个缄默人，是谁？或者长什么样？”德拉科沉默了一下，还是追问道，“虐待妖精可是神奇生物保护法里的重罪，更别说他还在使用黑魔法性质的非标准咒语……”

后半句话德拉科说得有点欲盖弥彰，但哈利困倦的大脑运转已开始变得缓慢，他没能读懂德拉科的隐含意思，只是眨动着酸痛的眼睛，勉强回忆了一下，“我不知道他是谁，长相也没看清，你知道他们都统统一副黑袍覆体的模样的。”他甚至反过来宽慰德拉科，“别这么在意这个了，神秘事务司嘛，谁知道他是不是在进行什么秘密的研究任务。”

德拉科哼了一声，心里已开始盘算怎么打听打听神秘事务司最近的动向，缄默人的研究都是绝密，德拉科也确实没法保证他们的所有行为都是合法合规的，但他没想到他们私下里已经胆大到这种地步，如果没有哈利横插一脚，等真的闹出涉及妖精的恶性案件，恐怕魔法部大厅天花板都要被那群小矮子掀了。

不过这些他不准备对哈利多提，转而道：“波特，你做事一直是这样吗？”

“啊？我怎么了？”哈利艰难地撑开沉重的眼皮。

“这样莽撞大胆，不顾后果？敢在野外独自跟踪一个缄默人，和妖精做交易……我一直很怀疑你们格兰芬多是不是有第二条命？”德拉科的语调冰凉起来。

迟到的兴师问罪还是来了。

哈利终于感觉到了德拉科的不满。当然他并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无论重来多少次，他都知道自己那个时候肯定会从树后冲出去的，但被德拉科这样一问，他却下意识地有点心虚。

哈利缩了缩脖子，在德拉科的逼视下，忍不住想逃走，但不知怎么地克制住了，并且超常发挥地反而往德拉科怀里挤了挤。

哈利低下头，耳朵发红地感觉自己的脸颊已经贴上了马尔福的胸膛，但不与那双含着愠怒的灰色眼睛有视线接触让他轻松了一些。

哈利为自己辩解，“我有做好准备。而且有时候冒一点险是值得的。”

“差点死了也值得？”德拉科嗤笑一声，“你难道没学过要珍惜自己的生命？”

哈利感觉自己的脸颊被马尔福的体温烘得滚烫。他其实明白马尔福想说什么，尽管有时他确实无法认同对方的一些想法。

“生命无价，我当然知道。”哈利有点不服气，“可我总有必须要做的事。”

“哪有那么多非得你做不可的事。”德拉科对他的这番论调不屑一顾，但看哈利连声音都模糊不清了的样子又什么都不想再说了，他拉高了被子，蒙住哈利的头，没好气地说：“快睡觉吧。”

于是哈利也不再说话，本就睡意翻涌的他在被子和德拉科的肩膀手臂支起的小空间内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

等哈利的呼吸声变得均匀，德拉科才动作轻柔地将被子再次拉了下来，露出下面那张沉睡的年轻脸庞，看了许久。

哈利对他自己今天的经历叙述得很简洁，也没有详细描绘什么细节，但德拉科想他肯定是度过了艰难的一天。

跟踪一个魔力高深的巫师，与人野外决斗，和妖精谈判，光听都能体会到其中的不易。

他是那样费尽心思，千辛万苦，从一开始到现在仿佛没有半点改变与动摇，且似乎真被他在千头万绪的不可能中走出了一条路来。

然而——

“波特，你是不是有点太相信我了？”金发青年摸了摸怀中人的黑发，轻轻叹息了一声。

这个天真的男孩仿佛没有察觉到他所说的那些事于他们之间意味着什么。

哈利的呼吸声还是那样酣甜而均匀，像有一桩心事落定而放心地陷入睡眠。

可是就像没有人知道他每天会梦到什么一样，他又真的毫无所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