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黑暗。

说是黑暗也不太准确，眼前更像是一片虚无，或者说是丧失了双眼的感觉。

哈利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片虚无缥缈的云，脚下没有落点，身周空无一物。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他艰难地开始尝试寻找自己的四肢，但忽而又有一股巨力涌来，像是将他包裹进一个狭小空间中似的挤压着他，又像是搓揉面团一般肆意揉捏起来。

很痛，非常痛，哈利想要尖叫，却发现自己没有嘴，也没有喉咙。

极致的剧痛中哈利甚至渐渐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唯一能体会到的感觉就是永无止息一般的痛……

*

哈利猛地喘了一大口气，从这无稽的梦中睁开了眼睛，第一时间映入他眼帘的不是马尔福庄园华丽四柱大床的墨绿色织金床幔，而是一片素白天花板，哈利瞬间一个激灵差点翻身滚下床。

然后意识回笼，他才慢慢反应过来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他已经又回到格雷街86号了。

就在三天前，德拉科敲响了客房的门。

在此之前，哈利已经好几天没见过德拉科了，一方面确实是他在刻意躲着对方，另一方面德拉科本身能呆在家里时间就不多。

因此哈利本以为是敏感却尽责的薇薇来给他送夜宵，顶着被他自己抓得乱七八糟的鸡窝头就大咧咧打开了门。

看清门外站着的是谁的时候，哈利几乎结巴了：“马尔福？你，你，你有什么事吗？”

“收拾收拾东西，明天我们要搬回去。”门外的人言简意赅地道。

“啊？”哈利没料到他说的是这个，愣了一下，“搬，搬回去？明天？这么突然？”

德拉科的视线一直落在哈利头顶上空几厘米处，口吻生硬，代表他这是通知而不是商量，“那边的保护措施我已经抽空更新过了，也是时候搬回去了。”

其实德拉科本来就没打算在马尔福庄园长住。虽然他已不会在庄园内看到不该看到的景象，但或许是因为习惯使然，德拉科还是觉得在自己的公寓内住得更加舒服一些。而且现在绯闻风波已经过去，他也不再愿意每天早上都要步行穿过整个花园，走到庄园大门外幻影移形去上班了——出于安全考虑，马尔福庄园的壁炉没有接入飞路网。

他是马尔福庄园的主人，他要留或是要走，哈利当然没有什么反对的余地，便胡乱地应了一声。

而且哈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心虚，他甚至都有点不敢抬头直接看德拉科的眼睛，等到对方宣布完自己的决定转身离开，他才大舒了一口气，而后一直站在房门口，看着德拉科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转角。

哈利咂摸了一下方才马尔福冷硬的态度。他那是生气了吗，应该是生气了吧？哈利不确定且头痛地想着，他以前就很不擅长领会别人的情绪变化。

他方才还生怕马尔福会对自己说出什么他接不上来的话，现在又恨不得对方再多说两句好让他能弄明白马尔福到底是怎么想的，毕竟现在可再没有赫敏会来帮他分析这些事了。

第二天，哈利便用漂浮咒搬运着收拾妥当的行李，跟在大步走在前面只留给他一个金色后脑勺的德拉科身后，再次穿过了马尔福庄园门口那阵雾气。

幻影移形离开之前，哈利回头看了一眼这座和他来时一样奢华富丽的庄园，心里忽然有点惆怅，好像他们是从一个旧梦里离开，又要回到现实中去了。

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希望之前那些事情都没有发生。这样他就不会陷入这样不知该如何处理的境地，他和马尔福的关系就不至于这样僵硬，他还能在未来拥有一个可以说得上话的朋友。

可是那个吻，却又是那样货真价实。

容不了他自欺欺人。

*

哈利往窗外看了一眼，外面仍旧一片浓黑，显然还是深夜。他想要躺下再睡一会儿，可梦里的那种剧痛实在让他心有余悸，并且……哈利仔细感受了一下，发现自己的额头似乎真的在隐隐作痛。

他尝试让自己忽略那种感觉以尽快入睡，毕竟他明天还有事得早点出门。

但哈利在床上翻了几个身之后，反而觉得整个脑袋都胀鼓鼓地疼起来，睡意更是半点踪影都不见。

哈利轻轻地嘶了口气，重新坐了起来，他皱着脸揉了揉额头，正烦恼时忽而想起上次德拉科给他喝过的加入了缬草的冰霜龙舌兰。

缬草，那玩意的功效是什么来着？

哈利努力回忆了一会儿，不太确定缬草到底是否有安眠的作用。但他还是穿上衣服，下了床，准备先去试试再说。

但他没想到，他刚走下楼梯，就听到门响了一声。

而后便见到德拉科从外面走进来。

哈利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餐厅里面的时钟。指针显示现在是凌晨三点，正是夜最深，万物沉眠的时刻，他不由惊讶道：“你才刚回来？”

话说出口哈利便注意到德拉科虽然披着外袍，但从领口就能看出来他里面穿的是一身睡衣，显然也是已经睡下才从床上爬起来的。

德拉科的呼吸略有急促，脸色比平时更苍白一些，他一进门就从玄关收纳柜子里翻出来一卷魔法绷带，一边往里走，一边挽起袖子把绷带往自己的手腕上缠。

哈利的心脏顿时猛得向下坠了一下，他立刻从裤子口袋里抽出魔杖，攥在手中，“出什么事了吗？”

其实德拉科没想到这个点了哈利还没睡，他走进客厅见到房子里的另一位住客清醒站立着也很意外。看到哈利这幅紧张的模样，他摆了摆手，平淡道：“没事。闯进来了几只食尸鬼而已，已经解决了。”

食尸鬼身形矮小，面容丑陋，有着粗壮有力的手臂和双腿，很擅长挖掘土地，皮肤也非常厚实，对很多魔咒都有抗性，尖锐的牙齿则是它们主要的攻击力所在，算是一种比较难缠但也没有那么危险的魔法生物。

哈利半信半疑，把魔杖尖向下偏移了两寸，但并没有完全放下，“你受伤了？”并且他还有一点困惑，他们才刚搬回来不过三天，就再次遇袭，是不是太过巧合了一点？

接着哈利又想到：“你不是说这里的保护措施更新过了吗，怎么还会被闯入？”

对哈利的质疑，德拉科显然感觉很不愉快，反问道：“你之前有听到什么动静吗？”

把哈利从睡梦中唤醒的是那个奇怪的梦，他确实没有听到其他任何异动，于是老实地摇头：“没有。”

德拉科从鼻子里挤出了一个倨傲的鼻音，“那就是了。这几只食尸鬼挖了地洞进入花园，而我的（重音）保护咒语让你安全地在房子里呼呼大睡，甚至一点声音都不会听到。”

下一秒，自动在他手上缠紧打结的魔法绷带让德拉科发出吃痛的嘶声。

如果哈利没看错的话，其实马尔福不过是被食尸鬼的牙齿划出了两道血痕，连乌姆里奇那恶心的羽毛笔所制造出来的伤口都能比这个更严重一些。哈利不由好笑地抿了抿嘴，然后他终于重新把魔杖塞回裤兜里。

德拉科则移开了视线，不再看哈利，就像他最近几天经常做的那样——当哈利根本不存在，自顾自穿过客厅要走到餐厅去。

但就是这短短几步路，德拉科甚至还没能走到酒柜前，就感到一阵令人牙酸的疼痛袭来，他闷哼了一声，下意识抬手一看，便见原本闪烁着治愈魔法光芒的绷带已变了颜色，底下的皮肤像是水泡般肿胀起来。且不过几秒钟时间，从他被绷带缠住的手腕，乃至于小臂都已呈现出不详的紫黑色。

有毒！德拉科马上意识到这一点。

他立刻用魔杖将绷带挑落，这时候他好像又不怕痛了似的，用杖尖用力压了一下伤口，可以看到从那两道本不严重的伤痕中渗出来的血液颜色也不再是鲜红的，他仔细观察了片刻，又嗅闻了一下那甜腥的气味，很快做出判断：“囊毒豹的毒素，该死的……”

他骂了一句脏话。

与食尸鬼相比，囊毒豹就是一种极度危险的生物了，它的呼吸会带来疾病，腮囊中更是储藏着足以毁灭一整个村庄的烈性毒素。

*

哈利已被这变故惊呆，即便他不太了解囊毒豹，也能从德拉科的伤口看出情况不妙。他忘了自己还站在楼梯口最后一阶台阶上，急急想要上前，一脚踏空差点绊了一跤。

勃然色变的德拉科却喝止了他，“别过来！囊毒豹的毒有轻微的传染性。”

德拉科自己则立刻转身回到了酒柜前，他不知从哪儿里摸出一把黄铜钥匙，用这把钥匙打开了酒柜最下面的抽屉——哈利从这儿偷走过半瓶复方汤剂，自那之后这个抽屉就上了锁。

哈利于是再次见识到了德拉科最新补过一次货的魔药收藏。

抽屉里面是排列得整整齐齐的玻璃小瓶，没有标签，只能通过各种魔药不同的颜色和性状来区分它们。哈利只能认出其中的一部分，比如常见的酣眠无梦药、巴费醒脑药等等，当然还有曾令他印象非常深刻的福灵剂。

德拉科显然对这些瓶子里装着些什么十分清楚，他没有半分犹豫地迅速从一模一样的瓶子里挑出了一种呈现出浑浊珠光白色的药剂，拔掉瓶塞一饮而尽。

药剂的作用发挥得很快，哈利注意到德拉科的额头滴下大颗的汗珠，皱着眉或许是在忍耐不适，而相对的，他手臂上那骇人的肿胀倒是在逐渐消去。

而后德拉科又将那条沾了毒血的绷带塞进一个玻璃酒杯里，用一个火焰熊熊点燃了它。

火光在稍显昏暗的室内燃起，照亮了德拉科的眉眼，为他苍白的面庞染上了一分血色。

从发现伤口异常到确定毒素，喝下解毒剂，德拉科的判断都很准确，反应也非常迅速，让哈利终于有了一点他确实曾是个傲罗的实感——或许在哈利不知道的岁月里，他已很多次这样独自应对战斗，化解危险。

而哈利自己则全程呆站在原地，什么忙都没能帮上，甚至到现在还搞不太清发生了什么，对此哈利不适应极了，只感觉有种空落落的无力感。

在哈利十一岁发现自己成了大难不死的男孩之后，他每一年都在面对着层出不穷的麻烦，尽管有师长的教导和值得信赖的朋友们的支持，但很多时候他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或者说因为他曾从伏地魔手上逃脱一死的命运而使得有些事情只有他能做到，也有很多只有他知晓的秘密深藏在心底并未对朋友们说起过。

他曾因此痛恨过命运的不公平，但这些经历终究塑造、改变了他，让他很难安心面对这种好像被别人保护了似的感觉。

*

做完那一切之后，德拉科总算能松口气，他脚步踉跄地退后了两步，坐到沙发上，疲惫地向后仰去。

就像之前说过的那样，虽然加入傲罗小队让他学到了很多实用的技巧，那期间他做得也算不错，但趋利避害的本性让他永远不会喜欢危险和战斗。

哈利也走进了餐厅，这次他的靠近没有受到阻止，他看了看德拉科尚未完全恢复正常的胳膊，“你还好吗？需不需要去圣芒戈？”

陷在沙发里的青年声音带着些沙哑，“不用。那是强力解毒剂，斯拉格霍恩教授送给我的特别配方，很管用。”

“今晚到底是怎么回事？食尸鬼应该不可能凭空出现吧？”哈利尝试理解现在的情况。

德拉科的眼神变得阴沉，他一开始发现闯入者不过是食尸鬼时确实没怎么当回事，但牵扯上囊毒豹的毒素就不一样了，那是一种发作非常快的剧毒，若是没有那瓶特效解毒剂，今晚即便有圣芒戈最优秀的治疗师在场恐怕都不一定能保证他安然无恙。

“当然不可能。食尸鬼有一定的抗毒性，但不代表它们会喜欢在自己的爪子上淬毒，他们也没有那个脑子会这么做。”德拉科说。

哈利看了看他，在解毒剂的效用下出了一身大汗的德拉科模样有些虚弱：“我听说一周前威森加摩召开了一次关于保密法的讨论会，你在会上和几个资深成员大吵一架，报纸上都在唱衰——和这个有关吗？或者，是你的竞争对手？”

“谁知道呢。”德拉科意外地瞟了哈利一眼，似乎没想到他会知道这些，“不喜欢我、恨不得我去死的人那可太多了，阿兹卡班里就关了好几打。”

哈利忽而有些狐疑，他试探着问：“那现在怎么办？难道我们又要再搬一次家？”

“我们？”德拉科重复了一遍哈利的这个用词，他抬了抬沉重的眼皮，仍旧没有看哈利，而是再次端详自己正逐渐消肿的小臂，那上面的皮肤随着毒素的消解呈现出了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