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影子扁的像一张纸,再一看,竟是个纸人。
纸人钻进来后,抖落几下身子,又化成一个浑圆饱满的人形。这纸人制得惟妙惟肖,玉面红唇,头上梳着一个发髻,跟个小姑娘似的,只是它没有眼珠子,看不见东西。它在屋内摸索几步,接着又往他们这边摸来,沙沙的声音越来越近,陆离下意识地闭上眼装睡。
夜晚静得出奇,窗外风声呼啸掠过,纸人在地上摩梭出的沙沙声显得格外阴森。当然,再阴森也抵不过他面前这位正宗的鬼阎君。
其实,陆离有点怕纸人,他在很久之前曾被这东西狠狠坑过一把。尽管现在这东西已经明牌告诉他“我是纸人”,他现在闭着眼,还是不自觉地脑补各种诡异的画面。比如:纸人手起刀落,将他开膛破肚,肠子哗啦啦淌了一地……
克服恐惧的最佳方式就是直面恐惧,于是,他又睁开眼。
纸人在各个角落翻找个没完,带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它又调转方向摸到床边。
离得近了才发现,这纸人的肌肤竟跟真人无异,连皮肤的纹路也模仿的逼真至极,他都要怀疑这是不是用人皮制的了。一双手越来越近,在摸上榻的瞬间又触电般缩了回去,纸人摇头晃脑地再一转身,接着去找下一个柜子,又是一阵翻墙倒柜的声音。
陆离本以为那纸人会向他们出手,结果,它只是来找东西。而且好似怕不被人发现一样,搞出这么大动静。难道,只是想吓唬他们?
它搜寻半晌,又猛然扭头,两个空洞洞眼眶瞪上他们,接着,倏的一下钻出屋外。又是吱呀一声响,房间恢复了沉静。
陆离轻吐一口气,一转眼,一张脸就停在上空不远处,他双瞳微缩,心底止不住叫喊:太近了!
裴悬夜不知何时又凑近了几分,二人呼吸都喷在对方脸上。他半撑着手臂僵在上方,眼神迷离地盯着陆离,薄唇轻启,一抹怪笑挂上脸庞,他黏糊糊地开口:“师尊。”
陆离这下是真的要吐血了。
千算万算没算到如今,刚才居然没想到这茬,怎么没叫他也喝点水来散掉这五石散的毒性!酒就不是个好东西!从前他的酒品就不怎么样,醉了就要撒泼说胡话。如今又是酒又是毒,一齐发作,更是神志不清,怕是又要说疯言疯语了。
裴悬夜就像把力气全花费尽了,一下就瘫了下来。陆离连忙别过脸,他的鼻尖擦着陆离的鼻尖蹭过。
陆离心中惊涛拍岸,鼻尖似有蚂蚁爬过,眼睛都忘了眨。惊魂未定间想,幸好他反应快,才避开一场啼笑皆非的荒唐事!脑内不自觉地闪过一个画面,幸好,很快就被他掐了下去。
裴悬夜顺势将头埋进陆离脖颈处,两只手则揽上他的腰。陆离只觉胸口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那人的睫毛微不可察地擦过他脖颈处的肌肤,呼吸又喷在那里,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他嘴里嘟囔着:“我要杀了你!”
陆离一顿,觉得有点好笑,都这个时候了,又要杀他?他满不在乎道:“你已经杀过我一次了,还想杀我几回?”
裴悬夜喝醉的声音就是这种黏腻的,像芝麻糊般化在口腔,又堵在咽喉,一时半会儿都下不去,牙缝里面也要占满。他这会儿像在撒娇似的对他喃喃道:“一直杀,一直杀,杀到师尊再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神经病!果然是个神经病!
他不是已经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了吗?怎么还要杀他,他仔细想着,自己到底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记忆翻了几遍,只有一个结果——根本没有!相反,他待他真算得上仁至义尽。助他脱离冷宫,收留他,还教他道法......就算被他害死都没报复回去,天底下哪里还有如此大度的师父!
陆离气乐了:“那你可得加油了,我现在身份不一般,你怕是没机会杀我了。”
裴悬夜突然抬头,盯着他认真道:“那也是我的。”
什么你的我的?
陆离只觉莫名其妙。这个人就是条毒蛇,救了他还要反咬你一口,根本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
裴悬夜突然起身,又翻身上塌,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看得陆离目瞪口呆。等回过神来,他双腿已跪在他两侧,将他锢在腿间,一手撑在旁边,另一手则是不耐烦地扯着衣领。原本整理的领口被他几下乱扯早已松散,白皙的肌肤露了出来,在他那么几下乱抓下略微透着点红。
陆离蓦然心猿意马,想不到如今裴悬夜发疯的手段是扯衣服。他先前打听过过九殿阎君的事情,据说裴悬夜从头到脚一丝不苟,一身黑衣从脖子罩到脚跟,如今居然弄成这副不太体统的样子。他正踌躇着要不要制止一下这不太雅观的行为,裴悬夜的手就摸到了他的脸上。
说书人的那句话又浮上心头,“哎~小老儿可没说他是上面那个哦。”
这简直是胡言乱语!简直是无法无天!简直是大逆不道!简直是倒反天罡!
他赶紧伸手掰下那手,却被裴悬夜一个反手叩在底下,动弹不得。
接着,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
陆离本想一巴掌给他掀下去,不经意往那处瞥了一眼瞬间就僵住了,只见他胸膛处悬了一块碧色的石头。
眼熟吗?
亲切吗?
这一眼下去,就不是一巴掌能解决的事情了,恨不得扇他两耳光。
行,真行!
想不到裴悬夜也学别人那一套,死了都要鞭尸。
那抹碧色石头不是别的,正是他前世寄居的那块。
好你个裴悬夜,烧死他还不满足。可惜啊,他没有尸体给他鞭,他肉身被火烧干净了,就剩个灵石,裴悬夜倒也没放过这倒霉灵石。灵石命途多舛,被众人摔踩、唾弃,想不到还要被当作战利品挂在身上。
他突然想起一个罪名——侮辱尸体罪,如果石头也算尸体的话......
哪来那么多风流韵事,分明是倒霉国师被卷入皇权争斗,不幸惨死。陆离内心咆哮着,到底是谁给他编的那一套野史!
陆离到底是没下得去手,他这个人嘴硬心软,真要叫他扇,又下不了手了,只敢在心里偷偷过瘾。所谓惩罚,都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裴悬夜从前就是吃定他这个性子,才敢那么肆无忌惮……
裴悬夜又瘫下来,还是一样的位置,双手环住他,亲昵似故,下巴抵在他肩上,黏糊的声音震在耳边,轰得心也跟着一起颤。“这些年来,我一直想着师尊,不知道师尊,想我不想?”
早就断绝师徒关系了,说这些装给谁看?
陆离闭着眼,又默念几遍清心咒。
想过,也没想过。现在倒是一直在想,想他怎么还不滚!
下一刻,暴跳如雷。
他此刻很想一剑砍死面前这小畜生,他向来是个不带脏字的人,眼下这情况,到底是憋不住了。
耳膜被震,忍忍就算了,这下是被雷轰了,彻底轰了个外焦里嫩。身上有个不安分的爪子在到处乱探,不同于明凡方才那顿乱翻,这就是冲着他本人来的,摸了一圈还要在他腰间掐一把。
双拳紧握,声音压低,再压低,后槽牙恨不得咬碎,怒气全溢出来。“把你那狗爪子从我身上拿下去,不然,为师不介意帮你全都砍了。”
耳边人轻笑一声,又勾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故意歪头朝他吹了一口气,乖巧道:“好的,师尊。”
裴悬夜只是表面答应,手里小动作不停,又用脸在他脖颈处蹭了几下,这下纵使是再迟钝也知道是什么意思了。陆离登时愤气填膺,他,他居然被调戏了。
愤恨间想,小畜生!还真是来者不拒!裴悬夜才是卑鄙无耻的那个吧!先是子桑,再是玉郎,现在又来惹他……
裴悬夜最多八百来岁,他陆某人的年纪认真算起来当他太太太太太爷爷都是占便宜了,真就不挑食啊?
陆离连忙去捉他的手,他却像泥鳅一样丝滑避开,接着,又摸过来。
二人推推搡搡间衣物被扯得凌乱不堪,陆离瞧裴悬夜那死人脸难得绽出几分笑意,显然乐在其中,他更是火冒三丈,憋屈的耻辱感荡在心头。看来不动真格他是不会老实了,以前是怎么做的来着?喔,他好像很讨厌被自己抱,以前撒疯的时候,只要陆离抱住他,他就跟被冻住了一样。
陆离双手环住他,他果然愣了一下,浑身都绷紧了。就趁这一下功夫,陆离已单腿勾住他腰间,另一条腿则借力一翻,霎时间将二人上下位置对调。现在是陆离双腿跪在裴悬夜腰间,他擒住裴悬夜的双手,一手将其压过头顶,另一手则是掐上他脖子,手指收紧,再收紧,正欲开口。
突然,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观心真人半只脚跨进来,见此情形正不知该进还是退,身后跟着的明凡不明所以,一时停不住撞了他一把,两人就这么赫然窜了进来。
陆离一抬眼,正对上明凡那提溜滚圆的眼珠子,他此刻想死的心情已经到达绝境。
“妈啊”,明凡大叫一声,神色慌张极了,他两手捂住眼,又撑开五指,在指缝中偷窥。这劲爆的信息让他大脑做不出别的反应,像个炸雷劈在耳边,劈得他两耳轰鸣作响,他又接着喊道:“你们!你们两个!我的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