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五刚过，沈玉轩就变得忙碌起来。

薛如本想找机会将平安扣还回去，一连好几天，却始终都不见他的身影。

好不容碰见一次，沈玉轩像是早知道她来找自己做什么，脸上的表情平淡：“薛娘子若是不想要，便直接扔了吧。”

说罢，便直接转身离开，不留给她一点说话的时间。

薛如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不知想到什么，眼睑微垂，视线转而落入手中。

小巧的平安扣静静躺在掌心，质地莹润，一看便是用心挑选出来的。

再加之沈玉轩先前直白的举动，其中蕴含的深意，更是不言而喻。

薛如收拢手掌，明明泛着凉意的玉块，像是要在她的手心中烫出一块深痕。

既然物品的主人不想要，那她便只能收下。

亦或者，如沈玉轩所说，直接扔了。

思索良久，薛如轻叹一口气，还是带着平安扣回去。

一直在院中照看两个小孩的小桃瞧见她回来，好奇问：“薛娘子见到二少爷了吗？”

踏进院门的薛如，听到小桃的声音，回过神，掩去心底纷杂的思绪，神色自然地回答 ：“见到了。”

小桃又问：“薛娘子找二少爷做什么？”

薛如出门之前，跟她说过去找沈玉轩的事，但并没有具体说要做什么。

薛如半真半假地解释：“二少爷落了件东西在我这，我去还给他。”

小桃没有追问是什么东西，转而想到其他事情，突然有些闷闷不乐：“薛娘子真的打算下个月就走吗？”

薛如轻轻点头：“小公子以后就麻烦你照看了。”

她看到小桃不舍的表情，安慰道：“平县离这里也不远，你若是想我，可以让人递信。等有空，我带着粥粥过来看你。”

“那可说好了，等你有空一定要来看我！”小桃迫不及待地与她约定好，就怕她反悔。

薛如笑道：“我还能骗你不成。”

说着，她从小桃手里接过小公子，带着他在院中走动。

小桃则帮忙照看粥粥。

粥粥已经跟小桃很熟了，也很喜欢小桃这个姨姨。

在小桃的照料下，短短几个月，粥粥长胖了一圈。

她很乖，不吵也不闹。也不会要薛如多去关注她，仿佛就只要能待在薛如身边就好。

但就是这样，反而让薛如愈发心疼她。

愈是乖巧的小孩，愈是没有安全感。

在她成长的这一年里，不仅没有爹的陪伴。就连她这个娘，也极少参与她的生活。

或许早点离开沈府确实是正确的做法。

这样于她、于粥粥而言，都好。

薛如看着被她牵着、还在蹒跚学步的小公子，尽管有些不舍，但她也只能自私一点。

.

时间恍然而过，眨眼间就到了二月。

下个月便是科考的日子，因着上京路途遥远，沈玉轩只得提前一个月出发。

沈明轩让人帮他收拾好行礼，带着沈府众人，在门口相送。

薛如抱着小公子，小桃牵着粥粥，一起看着沈府两位少爷站在马车边说话。

当然，多半是沈明轩一人在说，而沈玉轩时不时冷淡地嗯一声，算作回应。

沈明轩早已习惯他的性子，也不是第一次送他出门，所以并没有嘱咐太多。

只让他照顾好自己，等到了京城，让人递信回来云云。

跟沈玉轩说完话，沈明轩又叮嘱随行的两位家丁：“你们在路上记得照顾好二少爷。”

两位家丁连忙出声：“大少爷放心，我们肯定会照顾好二少爷的。”

沈明轩点头：“嗯，你们把行李都拿上去吧。”

收拾好一切，沈玉轩也准备出发。

小桃虽然平时一直有些害怕沈玉轩，这时候也鼓足勇气朝他道别：“二少爷路上小心！”

沈玉轩听到声音朝她这边看过来，只不过他看的不是小桃，而是站在小桃旁边的薛如。

薛如原本并不打算出声说什么，现在见他看过来，只好开口：“保重。”

她说的声音不大，正好能让沈玉轩听见。

沈玉轩如墨的眸子平静地看着她，没有开口回应。

薛如像是从他的眼中读出了什么，微微错开视线。

明明只有不到片刻的功夫，却仍旧灼得她满心不自在。直到沈玉轩转身走上马车，那种被人注视的感觉才好受很多。

等马车走远，沈明轩带着众人回府。

路上，他问向走在不远处的薛如：“薛娘子打算明天就走？不再多留几天？”

“不了。”薛如说，“我爹娘给我寄了回信，都在盼着我回去呢。”

沈明轩没再挽留，只说：“那等你到了家，也记得派人捎个口信。”

薛如点头应下。

沈明轩又说：“这两日铺子里有些忙，明天恐怕我没有时间送薛娘子，到时候就让小桃送你一程。”

“没关系。”薛如并不在意这些，“大少爷忙自己的事情就好。”

沈明轩看着她，心中微叹一口气。

他不送，除了真的忙以外，还是因为心底的那一点愧疚与不舍。

既然要决断，还是决断得彻底一些好。

至于沈玉轩的事，他无心去管，更无暇去管。

“薛娘子多保重，日后要有什么事，也可以写信来找我。”

沈明轩温和笑着说：“明天之后我们便不再是东家和奶娘，而是朋友，薛娘子千万别怕麻烦我。”

薛如也笑着答：“那我可记着了。”

她没有拒绝，有这样一个朋友，与她而言自然只有好处。

沈明轩又说了一些话，多半是让她归家后，好好与爹娘生活。若是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别忘了他这个朋友。

薛如自是一一应下。

待沈明轩说完，几人也走到了地方。

沈明轩回书房处理堆积的事务，薛如则和小桃一起回了住处。

“一想到你明天就要走了，我好舍不得啊。”小桃瞧薛如回屋里收拾东西，跟在她身后依依不舍地说。

沈府没什么与她同龄同性的下人，薛如虽年长一些，但也大不了多少。

再加之两人住在一起，还一起照顾小公子，相处大半年下来，早就亲如姐妹。

薛如回头看她，开玩笑道：“那你要不跟我一起走？”

小桃眨巴眨巴眼，没有第一时间拒绝，像是在考虑可行性。

薛如怕她真的跟着自己走，立马改口：“你要是跟我一起走，我可不保证能再找到像大少爷这么好的东家。”

小桃听她这么说，噗嗤一声笑出来：“我当然不会跟你一起走。哪里的东西最好吃，我不知道。但在哪里过得最舒服，我却是知道的。只要大少爷不赶我走，我自己是决计不可能走的！”

见她确实没有跟自己走的想法，薛如松了一口气，转而打趣她说的话：“我可不信你不知道哪里的东西最好吃。澧县周围的东西，怕是没有你没吃过的。”

“那也只是澧县周围。”小桃鼓鼓脸，似有些遗憾，“还有其他县城，好多东西我都没吃过呢。”

她想到府中厨子曾说的话，砸吧砸吧嘴：“听说京城的八宝鸭一绝，也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吃一次。”

薛如转头继续收拾自己的东西，边叠衣服边回她的话：“等大少爷哪天把生意做到京城去，你不就能跟着一起去了？到时候，什么八宝鸭、七宝鸡，还不是随你吃？”

小桃一想也是，顿时充满了期待：“那我可要多多督促大少爷，让他努力做生意，争取早日成为京城第一商人！”

薛如忍俊不禁：“大少爷知道你这么看好他，怕是会有不小的压力。”

小桃嘿嘿一笑：“我这不也是为了大少爷好嘛。况且大少爷这么厉害，肯定能实现我的愿望的！”

薛如没再说什么，转而开始叮嘱小桃往后照料小公子需要注意的地方。

小桃虽平时都跟薛如一起，但确实没有她仔细，因此听得很认真，半点没觉得厌烦。

日落西山，院中絮絮叨叨的低语也渐渐平息。

薛如想着明日就要分别，心中不禁有些伤感。

小桃早已红了眼眶。

这几天她虽一直在说舍不得，但直到现在，这种舍不得的情绪，才真正显露出来。

有那么一瞬的冲动，她真的想跟着薛如一起走算了。

但这个念头刚起，就被自己的理智拉回来。

毕竟像沈明轩这么好的东家，确实再难找到下一个。

“薛娘子，你真的不可以再多待一段时日吗？”小桃语气低落地开口。

薛如压下心中的酸涩，放轻松语调说：“明日不走，往后也是要走的，我总不可能一直留在沈府。”

小桃问：“为什么不可以？等小公子长大了，你跟我一起留在沈府当丫鬟不就好了？”

薛如轻轻摇头：“我还有粥粥，我还是希望她过得更开心一些。”

虽说留在沈府很好，但是她没办法花更多的心思和时间在粥粥的身上。

这种感情的缺失，并不是富足的生活能够给予的。

现在或许粥粥不懂，但等她长大了，就会有自己的想法。

日后她会觉得失落，会觉得不满。

一旦心中产生各种负面的情绪，哪怕薛如再回过头来看她，都难以补足。

倒不如趁现在还有机会，尽可能地给予她最好的生活环境。

小桃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在她看来，粥粥有吃有住，还能一直待在自己娘亲身边，就已经很开心了，怎么还能更开心呢？

薛如没有解释，只说：“我离家一年有余，也该早日回家孝敬父母。”

小桃擦擦流出来的眼泪，哽噎说：“那你以后还会再回来吗？”

“如果有机会的话......”薛如说着，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沈玉轩，心底突然有些退缩，但还是说完了未尽的话，“当然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