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允鬼使神差抬起手,大拇指和食指指节合拢捏了一下月拂的脸,凉凉的,润润的,手感一级棒,上次摸到类似触感是小外甥两三岁的时候,比小孩子的脸要紧致一些,还没什么肉。明明被捏脸的是月拂,反而陆允整个人要烧起来了。
“嗯,是挺凉的。”陆允一秒老僧入定快速处理好心绪,抽过一件隔离服塞给月拂,板着脸说:“女孩子家家,别随随便便让人摸脸。”
月拂拿着轻飘飘的隔离服,小声咕哝:“摸都摸了,怎么还教训起我来了。”
陆允权当听不见,等她穿戴齐整后,陆允推门而入,解剖室只有夏至和法医助理苏辉两个人在,苏辉单独进行收尾工作,缝合解剖台上的尸体。
夏至在水池边洗手,撇了她俩一眼,对陆允说:“诶呦呵,今天过来的够晚的啊,重口味环节已经错过了。”
“死亡时间和具体死因有结果了吗?”陆允直奔主题。
“从尸体的腐败情况来看,死亡时间在五天左右,内脏腐败太严重,无法通过胃容物推导更具体的死亡时间,要等我做完昆虫分析,至于死因嘛...”夏至擦干手,走到盖着白布的解剖台旁边。
夏至下巴指了指示意陆允掀开盖尸布,尸体仰面朝上整体呈青黑色,巨大的Y字形切口从两侧锁骨到腹腔,表皮被蛆虫啃食过的皮肉在冲刷下坑坑洼洼泛着白,月拂联想到了晚上的云吞...
“一楼男尸发现时尸体趴在地板上,手掌,手臂,前胸后背均有不同程度的刀伤,双腿肌腱均被捅断,刀痕共计十九处,属于同一把凶器造成,造成直接死亡的一击来自后腰的贯穿伤。这一刀捅穿了死者肝脏,内脏大出血,导致失血过多死亡。”
“二楼沙发上有个足印,还有一些不规则血迹,应该是死者挣扎时留下的。”陆允有丰富的格斗经验,脑子里迅速还原案发时的情形,凶手从主卧追击赵家有到二楼客厅,死者正面的抵抗伤是在二楼躲避时形成的,凶手追上他一脚把他踹在沙发上,赵家有为了活命忙乱间用沙发上的抱枕砸向凶手,其中一个抱枕还砸中了大理石茶几上插的花瓶。
赵家有体格并不健壮,甚至有点胖,平时肯定不锻炼,丢完抱枕凶手踩在他的身侧,一刀捅了进去。要把一个成年男子蹬在沙发上,凶手必定很有力气,闹这么大动静同屋的另个人没出来,极大概率是人已经死了。
“女死者呢?”
“凶手钳制她的双手,摁进浴缸淹死的。”夏至言简意赅,她饿得要眼冒金星了,只想赶紧打发走陆允。
陆允基本确认了两位死者的死亡顺序,案发当前凶手入室先解决了女死者,埋伏在二楼主卧等赵家有进来,然后赵家有在二楼从卧室逃到客厅,在沙发上被捅穿内脏,凶手还扎穿了他的小腿,看着他从二楼爬到一楼。
“男死者不能呼救吗?”陆允问夏至。
“当时是不能的,他的嘴被绝缘胶布给缠得死死的。”夏至补充:“一会帮我把那边证物袋送理化分析室。尸检报告等我吃完饭再给你,老娘都要饿死了。”
一听到吃,月拂再也忍不住了:“我去趟洗手间。”逃一般离开解剖室。
夏至用手肘戳了陆允一下:“诶,你没给月拂打预防针?”
“打了,她说见过尸体。”陆允不知道月拂反应能这么大,解剖室新风系统也抽不干净的尸臭味弥漫在空气中,能忍这么久也算很厉害了。
“尸体和尸体之间是有区别的,我第一遇见夏天腐了四天的尸体,尤其是近距离那味道...”夏至回忆刚参加工作时的窘迫,“一礼拜吃不下饭,我妈做的焖茄子看见就想吐。”
陆允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经历,她转业第一次遇见的尸体不算太干净,那是一具被仍在荒山,砍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外翻的皮肉密密麻麻蛆虫啃食着,当时正值酷暑,味道比解剖室浓郁数倍,陆允面无表情就过去了,心理压力完全不存在,带她的师父还表扬说她天生干刑侦的料,很少有人第一次见恶心尸体不吐的。
人死之后是一滩正在腐败的肉,生命体消亡,宣告世界上有个人从此以后消失在时间里,陆允很早知道这一点,看尸体跟看菜市场卖的猪肉一样。
“记得这几天别让月拂吃肉啊。”夏至关心道。
“你还挺关心她。”陆允关注点也很奇怪。
夏至看傻子一样,不由得为月拂感到惋惜,她说:“真可怜,月拂摊上个铁石心肠的领导。”
“......”陆允转身往外走:“报告尽快给我。”
“物证袋。”夏至急道。
“铁石心肠的人不跑腿,自己送去。”陆允头也没回离开解剖室。
夏至看着关上的门,“切,还小肚鸡肠。”
陆允在走廊尽头洗手间外看见月拂正把脱下来的衬衫外套团吧团吧扔进了垃圾桶。
“吐了?”陆允倚在洗手间冰凉的瓷砖上。
月拂点头,又泄气般地低下头,说:“队长,我...是不是太菜了,连腐败的尸体都面对不了,会给你们拖后腿吧。”
你们?看来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集体中的一员。
陆允走过去打开水龙头弯腰洗手,“你算是厉害的了,好多新人在看见尸体第一眼就冲出去吐了,你比他们坚持的要久,不算太菜,慢慢就习惯了。”
“你说见过的尸体是什么样的?”陆允问她。
月拂明显愣了一下,又很快反应过来,回答说:“很新鲜,是热的,血还在流。”
难怪,陆允自然而然追问道:“是什么人?”
“一个很好的人。”
陆允情商不高也知道不该继续问下去了,关掉水龙头抽了张纸巾,“先回办公室开个简单碰头会,然后送你回家,后备箱那些食物放久了会坏。”陆允的车后备箱里还有月拂奶奶给孙女的一大堆东西。
“队长,给你吧,我最近都不想吃了。”月拂脑子里全是被噬咬发白坑洼不平的腐肉。
两分钟前夏法医还说这几天别让月拂吃肉,陆允也确实很久没回家了,答应说行。
盖峰昨天请了一礼拜的假陪妻子回她老家看望丈母娘,也为了挽救岌岌可危的中年夫妻关系,陆允没让他回来,办公室只有他们六个,几人随意坐在自己工位上,陆允坐在窗边的会议长桌旁,“老庄,周围走访的情况怎样?”
“周围离得比较近的住户倒是没说什么异常,毕竟11栋常年拉着窗帘,”庄霖汇报道:“别墅业主是赵家有的妻子任海宁,我联系她过来认尸了,但是...”
“家属不配合?”
庄霖摊手道:“任海宁说死了就死了吧,愿意提供她儿子的生物检材,给我们做身份确认,尸体就不看了。”
管博嘲讽:“这老婆够淡定的啊,她肯定知道赵家有在外面乱搞。”
“他老婆的背景调查了吗?”陆允问。
庄霖回答:“查过了,任海宁就一普通全职太太,她父母家庭条件不能说差吧,也就一般,赵家有原先的家庭条件比老婆家还要惨淡。别墅是五年前从原房东手里买下,那会房价高,按市场价的话要一千两百多万。”
庄霖说完房价,办公室陷入耐人寻味的安静。一个普通出身的国企小领导,一千二百万的房子...
陆允吩咐庄霖:“他名下的财务情况让经侦同事帮忙调查,包括他妻子,以及夫妻双方父母,还有他们的直系亲属。”
“月拂,在听吗?”陆允见她在工位上动来动去,一会闻下手一会闻辫子衣服,游离在话题之外。
“我在听,队长你怀疑赵家有财产来路不明,可能涉及职务侵占问题。”月拂从座位上站起来,“但是队长,赵家有死亡,司法是不会追究他的刑事责任的。”
“赵家有是死了,凶手是谁,为什么杀他,是否是周围人下的手犹未可知,我们需要展开对赵家有周围人的调查,他的财务情况只是调查其中一项。”陆允盯着她雪白的手臂,外套被扔垃圾桶了,办公室温度有点低。
月拂走到窗户边,问众人:“我能开窗通风吗?我身上是臭的。”
“臭吗?”陆允离得近,“我闻闻。”
然后其他人目睹了陆允靠在椅子上一反常态,闻了闻月拂从后面伸过来的雪白小臂,还闻人家衣服,古怪又和谐的画面。
陆允告诉她:“不臭。”
“是臭的,”月拂坚持,又搂起衣服闻,“不仅衣服臭连头发也是臭的。”
陆允确实没闻到什么味道,看她这样嫌弃,只好说:“你要开窗就开吧,现在也不热。”
月拂打开窗,夜风灌了进来,外面温度比里面高一点,庄霖把制冷换成通风,胡咏接着汇报:“我们把绿墅三个月的视频监控带回来了,视侦忙不过来,我先审了11栋周围的两个视频,基本可以确定案发时间是五天前。晚上九点十四分的时候,监控拍到了赵家有把车停在别墅旁边,独自一人拎着包下车,另外一个监控有拍到他走进11栋的院子,之后再也没出来。”
“照这样看,凶手离开时有意躲着监控,他进去的时候大概率也会走监控盲区,事先肯定会踩点。”管博转着椅子,突然说:“月拂,你脱衣服干嘛?”
月拂这件背心很长,她从下往上脱,弄乱了辫子,一些细碎小绒毛蒲公英一样炸开,顶着凌乱的头发她说:“衣服有味道。”
她里面穿的是一件浅灰色的运动背心,长度在肚脐上面一点,细窄腰身曲线一览无余。
“队长,月拂是跟你学的吧,脱衣服不避人。”姚睿开玩笑。
陆允没理会,见月拂两条眉毛挤一起还在嗅,起身宣布道:“技术室报告还没出来,今晚先这样吧。”
回去的车上,陆允问月拂:“你是不是有洁癖?”
“有一点吧。”月拂小声道。
“一点?两件衣服都扔了,要穿的是警服,你扔一个试试?”陆允带着点气急败坏:“另外,办公室有男同事在,你要注意点影响。”
“可是,队长你也...”月拂想说你也没避开男同事。
陆允打断她:“不要转移话题,现在讨论的是你的问题。”
“我会克服的,也会尽量不穿警服和尸臭接触。”
听这话的意思是,我会改,但只能改一点点。换做其他人陆允早发火了,偏偏月拂拥有不让人发火的神奇能力。
之后陆允没说话,不能发火实在令人郁闷,郁闷着把人送到楼下,一停好车月拂招呼没打就窜出去了,她已经等不及要回家洗澡。
陆允看消失的背影,不免心里犯难,有洁癖的人当刑警在心理上比其他人多了项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