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拂把陆允拉了出去,这领导实在太不成熟了,两人站在楼梯间,月拂才像是领导,她说:“队长,你就算对犯罪嫌疑人家属有情绪也不能表现的这么明显吧。”
“你看她有同为女性的自我认知吗?”陆允平生最恨家暴,尤其是这种仗着家里有点钱就作威作福有恃无恐的有钱人更是厌恶,陆允在楼梯间转了一圈,整理了情绪:“接下来我不进去了,我换个人陪你进去。”
月拂回办公室整理了一会需要的材料,她手上的材料不齐,弄好之后已经是半个小时过去了,陆允安排庄霖陪她一起,询问室在办公室楼下,月拂边下楼梯边问:“庄副,队长为什么对家暴有这么强烈的反应?”
作为一个刑警,尤其还是在重案支队的刑警,经手的案子只会比家暴更加恶劣,陆允平日里一张不苟言笑的扑克脸,月拂以为她不会表露情绪,没料到领导阴阳怪气起来嘴不是一般的毒,太不像陆允的作风。
庄霖停下脚步,四下观望确认没人:“队长啊,她有一个姐姐,遇人不淑,因为被家暴落下点毛病,队长那会刚转业没多久,年轻又冲动,把人给揍了,那一家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抓着队长的警察身份不放,你想想一个公职人员打群众,会有多严重的后果。”
陆允现在还是警察,说明那场闹剧中一定有人做出了妥协,月拂问:“后来是怎么处理的?”
“她姐姐放弃了孩子的抚养权,又赔了一笔钱,这事才算完。”庄霖有感而发:“你说说这身警服穿上,不仅家里人保护不了,还成了某些人的把柄。”
月拂能理解陆允为什么这么生气了,她保家卫国回来,连家人也不护不了,警察身份保护社会,那谁来保护警察同样作为普通人的权益呢?
“我不认为队长冲动。”月拂轻而柔缓的声音在楼梯间翩跹:“换做是我,我也会做同样的选择,警察守护一方平安,是罪恶面前最后一道防线,如果在家人遭受迫害的时候无法为他们提供庇佑,是作为警察身份的悲哀,也是整个体系结构的悲哀,再多的勋章也是讽刺。”
“月拂你可别冲动。”庄霖当警察这么多年,见过太多人因为冲动,因为对刻板的体制结构失望而离开。
月拂只冲动过一次,正是那一次的经历,才让她如今心如止水,她笑着说:“庄副你放心吧,这世界上多的是不挥拳头就能解决问题的方法。”
陆允听着下行渐远的脚步声,向前两步看见月拂跟着庄霖消失在楼道口,自己冲动那会也差不多是她这个年纪,陆允经过时间的洗礼,在回忆中,也有反思过自己一时冲动的行为,到现在还有人埋怨她不考虑后果。甚至在家暴中活下来的亲姐,也说自己太冲动,他们母子至今分离两地。家人的不理解让陆允活成了孤家寡人,月拂是第一个用如此柔和的语言表示理解的人。
那一瞬间像是终年对外尖锐的寒刺,在暖流下逐渐变得圆滑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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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认识吗?”月拂把物证打印出来的厨刀照片放在廖静芳面前。
“认识,这是我从日本旅游回来送给温雅婷的礼物。”廖静芳解释道:“温雅婷就是我儿子的前妻。”
“啥玩意!出去旅游回来给儿媳妇的礼物是一把菜刀,这婆婆当的,我也是很久没见过对女性这么刻薄的女性了。”戚小虎在监听室无情吐槽:“就这样的言传身教,难怪他儿子会用烟灰缸砸老婆。”
戚小虎后来进的市局,对陆允那暴打姐夫的历史并不知情,姚睿没点外卖去旁边超市买了几杯泡面,他捡起一桶酸菜味的泡面扔到戚小虎怀里,“大虎,帮哥去泡个面。”
“诶,正好我也饿了。”戚小虎从袋子里翻出俩卤蛋一根火腿肠,准备蹭一桶豪华版泡面,突然想起来:“诶,月拂是不是也没吃来着?我给月拂也拿一个。”
“你现在泡,等月拂出来汤都冷了。”陆允提醒他。
戚小虎拿着番茄味泡面的手还悬在半空:“那我什么时候泡合适?”
领导说:“你们先吃吧,我给她点个外卖。”
——点外卖,戚小虎眼睛一咪,咧开笑脸,本来不大的眼睛一笑更没有了,他厚脸皮说:“队长,我也想吃外卖。”
“你吃泡面就行了。”
“凭啥我吃泡面,你给月拂点外卖,我不平衡了。”戚小虎向来快言快语,没脸没皮的同时也没有招人反感。
陆允对着电脑监控,下巴一指:“你现在去把月拂换出来,就给你点外卖。”
戚小虎能追嫌疑人跑五公里,能分析案情,能破案,唯独不会安抚家属,更别提这种油盐不进的犯罪嫌疑人家属了,抱着两桶泡面和豪华加料遛茶水间去了。
“温雅婷其实是个很让人满意的儿媳妇,就因为我儿子失手用烟灰缸扔了她,哭着闹着要离婚,救护车开进小区的时候好多邻居都看见了,害我儿子背了家暴的名声。”廖静芳继续油盐不进粉饰她的宝贝儿子:“潘灏跟她认识一年,结婚半年,从来没有对她动过手,就因为一次失手,她怎么能说我儿子家暴她。”
“我们当时把她娶进门,她们家彩礼要八十八万八,我们都没砍价当场就答应了,放在整个方陵也没几家能拿出这么多的,哦还有,我还给他们小夫妻全款买了套别墅,就是希望她能跟我儿子和和美美过小日子。”
月拂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温雅婷和潘灏结婚之后没有出去工作,当起了全职家体主妇,你给他们买的别墅三层,加上地下室,总共有四百多个平方,廖女士,你知道四百多平方的房子,打扫起来是多大的工作量吗?”
廖静芳张了张嘴没说话。
“根据温雅婷的描述,整栋别墅要打扫完一遍,需要五个小时,她因为婚后没有工作,一些家用开支用的是当初你们支付的彩礼,她买了两个扫地机器人,你还说她买这些东西是浪费钱。”
“潘灏两万的月薪除了每个月拿出三千作为家庭开支,剩下的他全花在了自己身上,从来没给妻子买过任何东西。他一下班只需要打开嘴吃饭,吃完,碗筷一放进书房打游戏,婚后他连碗都没洗过。”
“快别提你们那八十八万八的彩礼了,后面打官司你们不是要回去了吗。你买的房子跟她也没有毛钱关系,这是好好过日子的意思吗?你们把她当保姆,还是便宜的免费保姆,正常人走路上被人用东西砸一下还算故意伤害呢,进去蹲两年都算轻的。”
“要不是因为有婚姻关系的保护,潘灏说不定早蹲进去了。”月拂点了点打印出来的照片:“你看清楚一点,这把刀,是你儿子用来肢解尸体的工具。他为什么会漠视其他人的生命,为什么用前妻做饭的工具来分尸,你就没想过问题是出在你身上吗?”
“什么意思?我儿子杀人跟我有什么关系?”廖静芳脸上像是崩出一条裂缝,裂缝下是她无法理解的深渊。
“你在他十几岁的时候把他推到阳台边沿,作为威胁丈夫的筹码,你有在乎过他的感受吗?”“他学习成绩下滑的时候,你又是怎么处理的?”“你一个成年人在儿子身上行驶作为母亲的权利的时候,你有在乎过他的感受吗?”
“因为你没把他当人看,他也没把别人当人看。所以他才会把烟灰缸砸向挡住他看球赛的妻子,你是不是也用东西砸过他,当时他几岁?你是不是也惩罚过他,把他关进小黑屋不给水不给饭,所以他也会把人囚禁在地下室。”
“他今天的行为,是你对他造成的投射,在你面前他是弱者,他怕你,敬畏你,他要听你的话。在比他更弱的人面前,他也会行使强者的权利,他从你那继承的手段,全用在了那些无法反抗的弱者身上,”月拂盯着她的眼睛,像是怜悯一个愚昧的女人,一个只会欺凌弱小,从来不曾强大过的女人:“你还认为,潘灏杀人跟你没有关系吗?”
一队绝对是捡到宝了,月拂从头到尾说话的声音都很温和,脸上的表情也是淡淡的,她没有着重描述潘灏的行径如何过分,她清楚一个教育失败的母亲是理解不了儿子为什么会成为杀人犯,她追本溯源,问题在廖静芳身上。
月拂看廖静芳不说话,应该是听进去了,她站起身:“廖女士,如果要探视的话,好好跟潘灏道个歉吧。他现在是犯罪嫌疑人也享有一个正常人的人权。”
结束完家属会见,回办公室时,庄霖得空问她:“月拂,你之前是不是搞过审讯,我看你节奏把控的很好,收放有度,有点搞预审的天姿。”
月拂谦逊道:“是学校老师教得好,侦查讯问课又是必修,而且我大伯母是资深心理治疗师,她的专业书我拿来当课外书看,审讯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心理博弈,并不是我有天资,是我接触的比较早。”
“那也是厉害,”庄霖说:“明天支队聚餐,你可要好好露下脸。”
月拂脚步一顿,聚餐?不行,她可不要去。
陆允去楼下拿外卖上来,月拂在办公室外堵到了她,还没大没小把领导拉进了旁边消防通道:“队长,我明天开始请假。”
陆允还想通知她明天晚上有聚餐,月拂说:“明天我要陪我奶奶上医院做检查。”
“晚上...”
“晚上也不行,晚上我有相亲。”
“......”领导还能说什么,她把外卖往月拂手里一放,想说祝你相亲顺利,话到嘴边又变成:“休息也别忘了五千字的报告。”
月拂上午压根没时间写什么分析报告,她被姚睿拉去当记录员了,五千字虽然难度不高,但现在肯定不合适写,她需要一个干净的大脑才能有高效的产出,于是她说:“明天交可以吗?”
陆允本来也没有急着要,语气冷淡:“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