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境开阳纪元四十年
赋儿正在做一个梦,一个香香甜甜的,充满梨香的梦。
他看见父亲站在母亲面前,低着头佝着腰,似乎拿着什么东西在母亲脸上画画。赋儿好奇,跑过去一瞧,是父亲别黄昏正在为母亲画眉。
于是他伸出手去够母亲的长发,想要为母亲编发,就像父亲那样。可有一只手突然伸出来捉住了自己的手,赋儿往后一看,是他阿叔。阿叔拿着一根细长木杆子,杆子尽头架着一张小网兜,笑着问他——小鬼头,走,捉蝴蝶去!
可是我想给母亲......赋儿很纠结,他确实喜欢抓蝴蝶,可他很少能有机会给母亲编发——父亲总是不遗余力地包办了母亲的一切打理装扮,每每清晨他睁开眼时,母亲早已经洗漱打理好了。
去吧,赋儿,你阿叔好容易来这儿一趟。
是啊,阿叔少有来这儿,不过两天又匆匆离开,所以每次赋儿都巴巴地望着,望着那抹黑色的身影走进阳雀坡,望着那简朴长袖里藏着的新奇吃食和小玩意儿。
那......母亲,明天可不可以不要让父亲给你编发?你偷偷喊醒赋儿,赋儿给你编!
好啊,阿娘答应你,阿娘不要你父亲了,就要赋儿!
于是赋儿跑到门外,走前还不忘给父亲别黄昏扮个小鬼脸炫耀一下。
他又听见父亲的喊话,让他记得不要跑太快,记得多穿件衣服,不要染了风寒。
赋儿就拿着那根竹竿子,跟着阿叔跑到梨树下捉蝴蝶。他玩儿得忘乎所以,却总感觉的心里空空的,像是忘了什么......
没过一会儿就玩儿累了,累得眼泪花泛滥,直打哈切。于是走到梨树下坐着,把阿叔的外袍披在身上,眼睛一闭立即睡意席卷全身。他听见阿叔在喊他,似乎是笑话他还是个孩子,体力不经花,过一会儿又听见母亲在唤他,让他别在屋外睡觉,小心着凉。
可最后,他又听见男人的哭声。凉凉的水滴在他的脸上,像是什么东西碎成了好几片,红红的、浓稠的、破碎的、无法挽留的,像蝴蝶一样翩翩飞离。赋儿想睁开眼睛,想摸上男人的脸,想安慰男人别哭——父亲说,男子汉是不会哭鼻子的。
可赋儿觉得好冷,冷得眼睛外结了冰,身体蜷缩起来,睁不开眼睛,看不见男人的脸。他想,我应该听父亲的话的,这样就可以好好安慰那位哭鼻子的叔叔了。
困,好困,睡不饱,还是好困。要做一个长长长的美梦,等梦醒之后,梨子成熟,他要坐在父亲的肩头,摘下最大最多汁的梨给母亲,再摘一个给父亲,最后再留一个梨放进地窖里,等阿叔回来......
“请把我埋浅一些吧,父亲,我怕我听不见阳雀坡的塔铃声,忘记了回家的路。”
那年梨树萌芽不久,梨花还来不及一夜绽放,便失去了一位稚子的殷殷期盼。那年男人继失去妻子后,又失去了自己的亲儿,将稚子亲手放入不合尺寸的棺木中,眼睁睁看着棺木被自己埋进地里。
这人世如此宽大广阔,却容不下幼子的存在,广阔而又狭小着,让身为父亲的他怀抱愧疚孤独终生。
一年后
“我有时会怀疑自己的脑子正不正常,不然怎么会成为你的朋友?”
“好友……”
“别别别,可别这么抬举我,我肩膀薄削,担当不起。”
在别黄昏将最后一层土翻开之前,戮世摩罗深深吸气、呼气,以避免自己被漫在周身的愚蠢窒息。
他现在特别、十分、非常想在别黄昏脑袋上开个洞,看看这位是什么奇怪物种,怎么就是听不进人话。
“开棺!”
“……好。”别黄昏感受到身上直盯着自己的锐利视线,心中默念赋儿别怪父亲,手上运功,将钉死的棺木盖掀开。
除一页白纸,空空如也。
“这?怎会如此?!!”
别黄昏捡起那张纸,上面熟悉的字体让他心中绞痛。
“东皇……东皇他!他竟然!!!”
“我去年离开前提点过你,让你注意身边人,保持警惕心。关系越近,背叛就越容易,你硬是要把它们当耳旁风,我也很苦恼啊。”
一年前,由皇旸月怜进行牵桥搭线,戮世摩罗与皇旸耿日终得见面。这两个一见面就相见如故的男人精心策划,决定效仿逆神旸创造狩宇子民的做法,利用人世活人身上的命元,辅以皇旸月怜这位天脉月女独有的织月术,去唤醒那沉眠在天旸里的狩宇三尊。
如今花费一年时间,收集到的命元仍是不够,单单是唤醒一人都显得勉强。为此,戮世摩罗不得不在武林上四处游走,直至偶然路过阳雀坡,想顺便看望一下别黄昏父子。
“……我从未想过东皇会背叛我……我真心以付,却换得一把插心刀,可无论如何,他都不应该牵连到我的赋儿啊……”白纸黑字,前因后果交代得一清二楚,也刺得别黄昏握着的手直发抖。
“若是没有赋儿,他岂会看上你、接近你、讨好你?血泪之眼,不世奇才,我也是很垂涎的。”事情已经如此,戮世摩罗不介意将别黄昏与东皇戚□□之间的联系彻底斩断。
夺子之仇,不共戴天,当断则断,不断反而是拖累,多余的情感全是不稳定因素,到最后只会出现第二个死人。
“好友,你是如何得知东皇与烟都的阴谋的?”
“这里。”戮世摩罗指了指自己露在外面的眼睛,灿金而又深厚。他又补了一句:“这样的一对眼眸,脆弱敏感,却被赋予了人神共羡的能力——它们能看见你的过去、现在、未来。”
别黄昏看在眼里,他注意到好友周身气场似乎发生了变化。衣摆无风自动,衬着纷飞落叶,抛开的四处飞散的坟土,熟悉的灿金消失不见,更为神圣庄严的气息扑面而来,逼得他不自觉心生敬畏。
突然,戮世摩罗抬眼,目光正对上别黄昏。他咧着嘴,灿然一笑:“想知道你的未来吗,别黄昏?”
“好......好友??”别黄昏被这人突然之间的变化吓唬地握上了剑柄。
“几百年之后,在一座草亭下,失而复得的男人在亲儿面前,死在了烟都大宗师古陵逝烟的剑下。”每讲一句话,便有一道雷自九霄上落下。
“没过两天,儿子杀死世上最后一点怜悯,待最终死决后,他手刃造成自己一生悲剧的人,自焚在自己最厌恶的地方。”
“更可笑的是......”乌云聚集,电光闪烁,戮世摩罗流下两行血泪,仍睁着那对发光眼眸,无视劈在自己周边的落雷,说:“祸害遗一千年,该死的人没死,该活的人全死了。”
“哈哈哈哈......你看!你快看啊!”
“看这天——它生气了!天生气了!!它气我把话说出来了!!”
别黄昏哪见过这场面,虽说这好友总爱在自己面前嘴炮,也不像现在这般发疯。当即立断挥出几道剑气劈散几道落雷,反而自己被震伤,一口血涌进嘴里,又含着血跑过去,想把人敲晕带走。
手刀打向戮世摩罗后颈,反被什么东西隔空震开,别黄昏别无它法,等到戮世摩罗歇停下来,把人背回了阳雀坡。
可别小的还没救回来,这儿又躺一个。
苦境天权纪元六十七年,四魌界天文纪元六十四年
作为护国祭师,御魂笑光辉把这差事做得有点失败。他不喜束缚,王宫中总也找不到他的人影;也不参加三公会议,毕竟实权全被剥了;咒世主让他照顾王子与公主,他直接把那两小孩儿丢给随行侍从,自行逍遥。
偶尔也有例外,例如咒世主拿着句芒双剑抵在他脖子上的时候,他会伸出手把那尖利的剑锋往外推开一丝拉距离,赔笑说他一定随时随地把王子、公主带在身边,一天二十四小时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于是到了第二天,拂樱便看见这人晃晃悠悠地牵着根绳子走进第七行军军营。
他完全看不出这人又在搞什么幺蛾子:“你——”
话还没说出口,便见军营外走进来两幼童,女孩儿乖乖站在御魂身后,男孩儿双手被绑着草绳,绳子另一端被御魂牵着。
“你!!”拂樱惊恐万分,面部表情管理能力顿时失控。
堂堂火宅佛狱的王子,竟然被人这样牵着走!
怎么办,好想立即动手打死这人啊!!
“哦,这啊,我们在玩角色扮演游戏哦——”御魂看出了拂樱的想法,窃笑道:“我演恶毒巫师,公主演拯救恶龙的勇士,王子演哑巴恶龙。这是一个巫师爱上并绑架了恶龙,勇士杀死巫师拯救恶龙并归还恶龙自由,最后恶龙一口吃掉了心爱的勇士的感人爱情故事。”
“是吧,公主?”
“嗯!祭师大人说的没错!”
拂樱看着面前穿得粉粉嫩嫩,腰上别着把木剑的小姑娘,深觉这姑娘已经被忽悠瘸了。
但魔王子怎么会跟着一起胡闹??
转念又想,等等,王子他难道不应该扮演恶毒巫师吗?
拂樱深受震撼,抬眼去瞧魔王子,对方嘴唇闭成一条缝,正笑眯眯地看着寒烟翠,还在有意无意地舔嘴唇!
“王子怎么不说话?”
“兄长是恶龙,恶龙不能说话的。”
傻公主啊,你难道看不出你兄长正在看你吗?看食物的那种!!
“胡闹!”
“没你事儿,别添乱,不然你来看着这小子?”御魂凑过去咬耳朵。
头疼,抚额,深呼吸,叹口气,拂樱选择对面前的情况视而不见。
这冤大头谁爱当谁当,反正他是一定不会当的。
“闲话少谈,现在前线状况如何了?”
“其余三界联手了。”
“看来情况不太妙啊,拂樱。”御魂用折扇拍手,走一步拍一下,走到第七步时,与拂樱视线相对,“这次,佛狱必败无疑。”
“嗯……”
尽管很不想得到这样的结果,可拂樱已无他法。其余三界资源充沛,能人辈出,而佛狱只能靠打闪击战迅速结束战局,一旦久拖便只能被困死。
“我已向太息公求助,她的贪邪扶木有所小成,但不够,远远不够,贪邪扶木抗不了多久……”
“唉,看来我们只能暂时暂停计划,往回撤了。”御魂道尽拂樱未尽之语。
“我们别无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