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冬霜躺在柔软的垫子上,上方是一棵四季长春的大树,枝繁叶茂,垂下来的阴影刚好遮住阳光。
她的双手放在鼓起来的肚子上,轻轻拍了拍,整个人懒洋洋的,像小懒猫在晒太阳,就差喵喵叫两声。
架子上的画已经被薄城阳收在盒子里,放在阴凉处。碗盘也被摞在了一旁,薄城阳坐在她身边,迎着微风问道:“能告诉我你现在的感觉吗?”
林冬霜的眼睛半睁半闭,开口道:“吃撑了,不想动。”
薄城阳两边的嘴角,抑制不住扬起笑容。
“我以后也想尝试一天吃一顿。”薄城阳的双手撑在两边,上半身往后倾斜。
林冬霜问:“为什么?这样好像不太健康,”
她可别把薄医生给带坏了。
“一天三顿太麻烦了,还得花时间去吃饭,像你这样多好,省事。”
“我是不用工作,也不要花太多体力,吃一顿就够了,你别跟我学。”林冬霜闭着眼睛跟薄城阳说话时,她没有意识到她的语气,就像在跟老熟人聊天,也没有拘谨。
“你每天也在工作,我好歹有各种假期和休息日,你呢?”
林冬霜睁开眼,想到她三百六十五天无休,每天不停地画画,完成各种商业订单。
她拼命地挣钱,除了钱她什么都不想要,挣得钱就攒起来不乱花,无论买什么东西,她都会用更廉价的替代,可是看着银行卡里的数字越来越高,她却一点都不开心,痛苦日渐增加。
她转过头看向薄城阳,此时他也在看着她,一个坐着,一个躺着,两人面对面,有几分情侣的氛围感。
“薄医生,心理咨询开始了吗?”
薄城阳笑着说:“从你出门那一刻就开始了。坐在副驾驶上看着沿途的风景,到达山脚之后吃力地攀上巅峰,接着又开始写生,画完身之后立马吃饭,吃撑了吃撑了之后躺在地上。这短途旅行你喜欢吗?”
“别的患者喜欢吗?”林冬霜问。
薄城跟她说,他不只带她一个人来过,证明他用同样的方式帮过别人。
薄城阳侧过身子靠近她,“我只想知道你喜不喜欢。”
突如其来的靠近,让林冬霜有些人心慌,不过她面色平静,并没有挪动身子,而是盯着他看。
阳光落在他的侧颜,格外璀璨,他好看的让人睁不开眼,她有一种想画他的冲动,可是她不好意思开口让他当她的人体模特。
林冬霜“嗯”了一声,“我挺喜欢这里的。”
听到她的答案,薄城阳脸上的笑容比刚刚轻松,他刚要开口说什么,手机振动了起来。
薄城阳拿出手机来电显示,是家里打过来的,他立刻接通:“喂。”
“我现在在外面有点忙,晚上会回去的。”
“妈,你去午睡一会儿吧。现在先什么都不用想,等我晚上回去再说。”
简短的通话之后,薄城阳将手机挂断放在一旁。
“你妈有事找你吗?要是有事的话那就回去吧。”
她不想耽误他的时间。
“没什么事,我妈情绪比较丰富,平时总是想很多事情,有时候情绪上来了就会打电话给我。”
“听起来,你跟你母亲感情很好。”
“算是吧,我跟我妈的关系比跟我爸好。”
听到薄城阳这么说,林冬霜想刚想问他妈跟他爸关系是不是不好?可是又一想,这是他们家的私事,她一个外人也不好过问,于是便说:“无论怎么样,你是心理专家,对于家庭关系应该很好处理。”
薄城阳又笑了起来,不过这一次的笑容跟之前不一样,多了几分无奈。
“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而且医者不能自医。医生有时也会尽量避免亲自治疗家人,因为会被情绪影响,失去客观公正,甚至是冷静。”
“你的家人需要治疗吗?”林冬霜想到之前她说薄城阳是不是因为淋过雨,所以想为别人撑伞,她当时是真的这么认为的,但是后来薄城阳半夜来找她,告诉她他家里多有钱,她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可现在她又回到最初的观点,她觉得他有心事。
“冬霜,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的伤是跟我哥打架打的。”
林冬霜“嗯”了一声,“我记得,你还说是你先动手的,你为什么要先动手?”
她对这个男人多了一点点的好奇。
小时候,兄弟之间打打闹闹也正常,可都这么大了还打架,那就不是打打闹闹了,一定发生了什事。
“因为他侮辱我母亲是小三上位,当着面讽刺,让她抬不起头。”
薄城阳坦然地说了出来,他自己的事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一个外人,可偏偏鬼使神差地跟林冬霜说了,他对这个女人莫名地信任,她肯定不会告诉别人。
林冬霜的眉头微微蹙起,“难怪你要揍人。”
他都这么说了,那薄城阳跟他哥必然不是同一个母亲生的,薄城阳的父亲肯定也是风流的男人。
“那你哥哥的母亲在哪?”
这是一场背叛,她也能够理解薄城阳的哥哥为什么生气。可是,为什么不骂他爸爸乱搞女人呢?
“她很多年前就去世了,所以我爸才把我妈带回家。不过我妈跟我爸之间的关系,在我爸前妻去世很多年前就开始有了,所以我妈的确是小三。”说到这,他顿了顿,“不对。她可能是小四、小五、小六,我爸在外面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只是我妈是唯一一个进入薄家的,大概是因为我妈虽然有点小气,但不是坏人,她会当一个尽责的继母,我爸很精明,不会让坏女人靠近他的两个儿子。”
林冬霜追问:“当时你哥哥有多大?”
“当时我大哥五岁,我二哥三岁,我也三岁,只我比我二哥小两个月。我还有一个小我三岁的妹妹,我大哥如今二十九岁,再过几个月就三十了。”
林冬霜根据薄城阳的话,推算出了他们兄弟姐妹几个人的年龄。
“这么说,你大哥还很记仇,这么多年了,对你们母子还有意见。”
薄城阳的目光黯淡,“我妈把我带入薄家的时候,我还小,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哥哥对我有很大的敌意,直到长大后我才明白,我跟我妈是鸠占鹊巢的人,我是私生子。”
林冬霜没有想到薄城阳居然愿意跟她说他的私事,就好像她是心理医生,在为他咨询。
对于薄城阳家里的这些事情,林冬霜觉得自己没有什么资格去批判,她只是当个故事听。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一切也与薄城阳无关,他是被他的父母生下来的,也没有资格决定他的出生。
“薄医生,那你在这样的家庭生活,你觉得,你过得幸福吗?”
薄城阳也躺了下来,双手放于小腹,眼睛里倒映出头顶上,摇晃的树影,“那要看什么叫做幸福了。是有钱就能幸福,还是在一个父母恩爱的温馨家庭。”
林冬霜:“你的母亲肯定很关心你,那你的父亲呢?”
“我父亲对我也不差。我记得我六岁那年被我哥推下了楼梯,身上全都是伤,我爸把我哥打了一顿,让他在外面跪了很久。”
林冬霜心头一惊,“那你哥哥经常这样对你吗?”
“只有那一次。那天是他母亲的节日,我却因为玩游戏赢了,开心地在走廊上又蹦又跳,所以惹怒了他。他当时也不过九岁,仔细想想,他又有什么错呢?它是个伤心的孩子罢了。”
“可他不该把你推下去,万一你死了怎么办?”
九岁的孩子能把另一个孩子推下楼梯,这不仅仅是伤心的问题了,是带着恨意和想要弄死对方的意图。
真正的罪魁祸首并不是薄城阳。
“如果我真的死了,好像对于薄家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毕竟我爸还有两个儿子,只是我妈可怜了。”
“你妈夹在你们中间肯定很为难吧。她要是护着你哥,那她就是一个对你不负责任的母亲,她护着你,那她很容易就被指责为恶毒继母。”
薄城阳听到林冬霜这话,大概知道了,他为什么愿意跟林冬霜说这些,因为她能够理解。
“嗯,说到底,我妈不过是我爸利用的工具,我从来都没有感觉我爸有多爱我妈,如今他都不怎么回家了,所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经常回家陪陪我妈。”
林冬霜转过头,盯着薄城阳英俊的侧脸,问了一个无关的问题,“你妈妈,肯定很好看吧?”
薄城阳也转过头看着她,两个人四目相对,“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很好看。”林冬霜喜欢看他的脸,觉得赏心悦目。
男人爱看美女,女人也爱看帅哥。
薄城阳微微一笑,他将头抬起,单手撑着头侧,倚在她身边,靠得很近,“冬霜,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些,想来我还挺不专业,向你说这些。”
即便现在不在工作时间,可是心理医生跟自己的患者说自己的私事,这在工作中是大忌,可是他还是说了,而且是不由自主的。
这些事儿,他真正的朋友都不知道。
林冬霜淡淡一笑,“谢谢你带我来这里,我已经好久都没画油画了。小时候我爷爷教了我许多,尤其是油画,他画的比我好的,我今天画画的时候想到了他。”
薄城阳很少看到林冬霜笑,她笑起来的时候,哪怕这样清清淡淡,也美。
“具体想到什么了?”
“我爷爷经常带我出去写生,他告诉我,风景写生一定要快,要不然磨磨蹭蹭,太阳会落下,光线会变化,影响整个画作的最终效果。”
“听起来很有道理,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他告诉我,要跟着自己的心来,一笔下去画出什么就是什么,不要反复修改。”
“那你会出错吗?如果画错了怎么办?”
“我当时也是这么问我爷爷的,他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而是让我继续画,我的确有画错的时候,我想偷偷地改,可是我如果改的话,我爷爷就会凶我,让我继续画,不准改,我就只能一直画,直到画完。”
“然后呢。”薄城阳继续问。
“然后……”林冬霜双手当枕头,枕在脑后,懒洋洋道:“我开始以为爷爷不准我出错,可是后来我才发现,他真正教我的是,如果不小心错了,就把错误变成优点,甚至是画里的亮点。”
“哦,是吗?”薄城阳好奇道:“那如何把错误变成亮点?”
林冬霜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回答薄城阳:“要把错误变成亮点,首先要理解错误的本质。比如,如果我不小心弄脏了画布,我可以将这个污点融入我的作品,让它成为画面的一部分,可能是一朵花瓣或者一片树叶。爷爷总是这样告诉我,如果犯了错,就将错误当作成长的机会。”
薄城阳赞叹道:“你爷爷说的真好,他像是一个大艺术家。”
“我爷爷并不是什么大艺术家,他只是一个穷困潦倒的人。如果不是因为时代的发展,有很多地方需要用的绘画技术,我可能也会穷困潦倒。如果他能多活几年就好了,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因为我的存在而感到开心的人,而其他人讨厌我。”
林冬霜的双眼,闪烁着微弱的水雾,轻薄如晨雾的水雾,让她的眼睛显得格外明亮而清澈,眼底深处的情感在细微之间泛滥出来,流转于瞳仁的周围。
薄城阳看到林冬霜水雾朦胧的双眼,内心瞬间荡起千层波澜。
他的眼神变得柔和而温暖,如同月光映照在平静的湖面上,带着一丝忧郁,在林冬霜的眼中,他看到了一个充满温暖和渴望的世界。
“冬霜,还记不记得之前我让你躺在沙发上,让你幻想你走在迷宫里,并且发现了一扇门。你告诉我,门推开,你听到了孩子的哭声,那是你。”
“嗯。”林冬霜发出的声音有些沙哑。
“继续告诉我好不好?不要把我当成心理医生,把我当成你唯一的朋友。”
“朋友”两个字他说的格外温柔,仿佛超越了朋友之间的范畴,亲昵低哑,眼底夹杂着隐隐的炙热。
林冬霜迷迷糊糊地跟随着薄城阳的声音,缓缓地闭上眼睛,再一次走进那个迷宫里。
推开门,她听到一阵孩子的啼哭声,她缓缓开口:“那是九十年代的一个县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