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翊饿了一整天,某些瞬间,他也觉得自己太过幼稚太过激进。
但只要一想到祝优的苦难很大部分是因为自己,他就忍不住心绞痛,忍不住想以死谢罪。
聊天框里满满当当的是祝优的消息。
笨宝宝:哥哥你讨厌我了吗?阿姨说你不想见我。不想见就不想见吧,哥哥要记得吃饭,饿肚子就不好啦~OvO
……
笨宝宝:打针好痛哦,药也是苦苦的,我说这些,哥哥会不会觉得我烦?那我以后还是不要说啦……QAQ
他每天靠着这些消息和相册的照片保持理智。
再冷静冷静,他就可以好好的去见祝优,以最好的状态,不再给她添麻烦……
又或者,他们不见面才是最好的。
迟翊每一条消息都细心回复完,随后,便沉沉睡去。
意识浸入深海,梦也随之而来。
如果说,高中一开始的自己,如以往的自己那样就好了。
军训。
他看见自己在和同班同学争吵。
“比就比!让我看看你个少爷是不是就是个花架子!”那人说。
对方看起来并不好惹,入学时就因为半个肩膀的纹身被老师批评。
迟翊眨眨眼,身后的衣服被轻轻扯扯。
小姑娘脸上还有着婴儿肥,脸蛋红扑扑的,眼里写满担心和害怕。
他忍不住笑,明明刚入学时,小姑娘才说自己天不怕地不怕。
迟翊叹出口气,对着那纹身的同学鞠躬:“不好意思。”
同学满脸问号。
迟翊直起腰,笑得歉意:“刚才的确是我不小心撞了你,我还那么理直气壮,真的不好意思。”
纹身同学后退半步,见他当真是满心诚意,而非阴阳怪气,无所谓地摆摆手:“算了算了,我也不是那种小气的人。”
这天,他没有和别人比赛,也避免了让祝优中暑。
校园的风总让人觉得比外边凉爽许多,树荫下,迟翊拧开一瓶矿泉水,递到小姑娘手上。
“别中暑了。”
祝优双手捧着矿泉水,乖顺地抿一口,却不说话。
可迟翊看见,祝优的嘴明明在动。
两人对视着,祝优好似明白过来,抬起他的手,将自己的话一笔一划地写在他手心。
——阿翊真好。
越长大越知道男女有别的祝优,不会再像小时候一样胡作非为,现下只是抬起他的手,脸就红得不行。
或许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祝优就喜欢他了,只不过自己没有察觉。
这个年纪什么也不图,只图喜欢,恰恰缺点也是只图那一点喜欢。
风吹起的叶子打在少年脸上,迟翊闭上眼,再睁眼时扯走脸侧的试卷。
不耐烦地盯着卷发女生。
“滚远点。”
这个女生是自己后桌,平日里小组讨论两人都相谈甚欢,现下的态度转变让对方只以为是玩笑。
“迟少爷还有脾气呀~不就是今天作业没有给你抄吗?来来来,给你!”
女生用力把作业本拍到他面前,迟翊不在意,只是紧盯着对方的手腕。
很素的一个纯银手镯,平日里都是带在祝优右手,因为她身体不好,他们说有助于排肝解毒。
迟翊心下一紧,恶狠狠地起身:“摘下来!”
这个镯子是开学前,他和班上同学打暑假工给祝优买的,小姑娘喜欢的不得了,怎么可能会随随便便送人。
忽然,一旁的人出声道。
“那么在意干嘛?女孩子之间互相送礼物不是很正常吗?”
是林弦。
迟翊胸口剧烈起伏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不再对祝优那么好。
好像就是现在,知道小姑娘把自己的礼物随便“送人”后。
他好面子,又因为林弦的话把这件事憋在心里。
祝优可以不在意他,那他也没必要在意祝优。
当时的迟翊满脑子这个想法。
可现在不一样。
少年不顾劝阻的揍了身旁林弦一顿,吓得卷发女生摘下手镯还给他。
迟翊如获珍宝,顶着满脸的伤痕来到祝优面前,浑身发冷,颤颤巍巍地抬起小姑娘的手。
她是家里娇生惯养的,皮肤又白又嫩,此时此刻上面布满红痕,可想而知,那人从祝优这里抢走手镯的时候,用了多大的力气。
迟翊被泪水模糊双眼,不断说着。
“不怕不怕,我在呢,我在呢……”
少年轻而易举地将手镯给祝优戴上,迟翊怜惜地吻着少女手背。
很快,吻了一场空。
耳边救护车的声音变得急促又刺耳,好似从天而降几根钢筋,要把迟翊活生生刺穿。
血流满地。
他好像感受到了一个巴掌。
是祝深,祝优的哥哥,男人红着眼:“小妹自杀了!你现在满意了吗!?”
明明打的是脸,绞痛的却是心脏,他不相信,疯了般冲到救护车旁,却遭到所有人的阻拦。
只能看着,看着心电监护仪上的图画变成一条直线。
迟翊恨不得那是自己,躺在那里的是自己。
无比的愧疚和悔恨将他包裹,少年跪倒在地,耳边的唾骂声几乎要敲碎他的每一根骨头。
“死的就该是你!”
“你毁了她!”
“如果没有你,她会好好的!”
分不清了,所有人的声音都像是自己。
迟翊眼前只有一片猩红,那是血,是少女自杀时流出的血液,刺鼻的铁锈味争先恐后地钻入他的身体。
化作刀片,一寸一寸地割下他的皮肉,划烂他的心肝脾肺。
他好像要死了。
可是,可是……还没有和祝优告别。
“阿翊。”
像是人死前的幻觉一般,想见的人披着光就站在自己面前,迟翊满脸都是泪,狼狈地爬起身,紧紧抱住对方。
“祝优,对不起,对不起……”
“不想听你说对不起。”祝优下巴垫在他肩头,轻轻拍着少年结实的背,“不想你对我只是愧疚。”
“祝优……”
“叮咚,小宝来消息了~”
少年枕头早被泪水浸湿,一旁的手机轻微震动几下。
乖乖宝:我并不想哥哥会觉得对不起我,如果阿翊是喜欢我,那就尽全力喜欢我吧。
乖乖宝:我只想要,你是我一个人的迟翊。
乖乖宝:是一个很邪恶的想法!等我死了,我要做一个大恶魔,抓走世界上的所有坏人。
天空在下小雨,远处的闪电时不时映入人眼,或许,会有一场大雨。
祝优做了个梦,生病后,她几乎夜夜噩梦。
她梦见,每一次需要迟翊的时候,他都会出现,以自己最能接受的方法解决一切。
很多人对自己说。
“祝优,你长大了,很多事情该自己解决了。”
是很多人吗?她也记不清了,或许只有一两个,但足以刻骨铭心。
祝优打开手机,翻看着以前的消息,红色感叹有些刺眼,她忍不住咬住手指头,不让自己哭出声。
所有的一切,她都记得,只是不愿接受不愿想起。
被欺负的日子里,祝优试过很多方法,但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她开始求助,开始祈求上天。
祈求所有人,放过自己。
她希望自己没有长大,这样就能哭着去告状,如果没有长大,那她的求助就不会是所谓的无病呻吟,所谓的同学玩闹,所谓的小孩子心性。
良久,祝优觉得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喘着粗气,手指被咬得出血。
那个电话,她拨了过去。
雷电好像离这里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几乎要冲进这个房间,她将自己缩进被窝,反复拨打那个电话。
轰隆!
迟翊终于从噩梦中挣脱,手机闪烁着亮光,他倒吸一口凉气,没有丝毫犹豫地接通。
全然忘记自己说过,不想听关于祝优的一切。
“阿翊,我疼。”
四个字,他终于忍不住,翻滚下床,随便扯来件外套,跌跌撞撞地开门下楼。
迟盛守在客厅,听见声音的时候就已经握紧了车钥匙。
刚才祝深来电话,说祝优情况很不好,自己披着被单上了天台,自顾自给迟翊发了很多消息,现在才劝下来,自己躲到床底谁也不理。
从这里赶回去,需要五六个小时。
迟盛捏捏眉心,一天到晚光顾着两头跑了。
“哥!”迟翊电话没挂,红着眼求助地看向他。
迟盛麻溜地披上外套,又气又心疼:“走吧。”
果然还是祝优啊,明明谁说话都不理,现在一个电话就把人弄出来了。
迟盛带上耳机启动车子,听着那边焦急的声音。
“现在怎么样?”
“旁敲侧击让她给你弟打电话,真的管用吗……?”祝深有些担忧,跪趴在地上,哄着,“小优,地上冷,哥哥给你拿块毯子要不要?”
得不到回答,他不敢轻举妄动,少女像是应激了的猫,独自缩在自认为很安全的地方,稍有些许风吹草动,都会暴起逃跑,不顾一切哪怕弄伤自己。
迟盛叹了口气,透过后视镜看自家弟弟。
少年软着声音,在哄在安慰。
“现在在房间里对吗?那么棒啊,裹着小被子的话就更棒了。”
男人挪开眼,内心五味杂陈,如果祝优身体好好的,只是些小感冒,甚至只有心理问题,那他都会表示祝福。
可现在,结局明摆着的糟糕透顶。
他没办法做出任何关于祝福的行为,也说不出任何劝诫的话。
有些事,人总要吃瘪一次,才会收手。
三言两语只能让自己叛逆的弟弟,左耳进右耳出,甚至更加叛逆胡闹。
两个哥哥心情大相径庭,却又心疼得那么相同。
迟盛觉得,祝优是迟翊成长的关键要素,他也心疼着这个好友的妹妹。
祝深想着,为什么苦难不是降临在他这个皮糙肉厚的哥哥身上。
两人都在想。
为什么他们要把自己亲人拒之门外,去信任、依赖一个完完全全没有未来的人。
“迟翊,祝优真有那么好?要你拼死拼活,我们的话没一个外人管用吗?”迟盛挂了祝深电话,忍不住质问。
他的话里只有伤心,没有愤怒。
迟翊眸光一顿,半垂着眼:“人的独占欲,就像,妈妈有爸爸一样。”
迟盛气笑:“等你长大就懂了,除了亲人没人会一辈子对你好。”
空气沉默了很久。
迟翊早早闭了电话的麦,好似预料到对方的话一般。
“哥,祝优的一辈子没有那么长了。”
长到迟翊变心,长到迟翊会再次如高一那般混账。
一句话彻底堵住迟盛的嘴。
因为少年是自己亲弟弟,他竟无意识地开始对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女孩产生恶意。
迟翊:“你的话是对的,但是用在祝优身上就不对了,她值得让我作为外人,一辈子对她好。”
“切,恋爱脑。”明白过来迟翊已经接受现实,迟盛半开玩笑道,“她走了,你去当和尚?”
迟翊沉默一瞬:“嗯。”
“……”
半晌,男人收到祝深的消息,吐出一口气。
祝深:谢谢,她去洗了个热水澡,现在在和我撒娇说要喝热牛奶。
祝深:[图片×1]虽然看别人消息有点不礼貌……
图片上,祝优手机亮着,上面有条消息,是迟翊怕她下一秒就忘记,发给她的。
笨猫:现在担心你的人,都爱着你。
少女忘记发出去的回复还躺在输入框里。
“那我真幸运。”
未来太遥远了,永远和爱的誓言在当下就感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