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辞言冷静下来,冷冷质问他,“所以这一路上你都在因为这个对我发莫名其妙的脾气?”
深蓝眸子澄澈,在此刻透着无机质的冰冷。
江凛移开目光。
陆辞言沉默半响,眸光瞥向玻璃中自己削瘦的身影,并不清晰的轮廓加上披肩长发,让这道影子看起来男女莫辩,陆辞言后知后觉地想起镜子里自己的脸,青涩,稚嫩,脸颊还带着些许软肉。
这样的模样有极其大的欺骗性,能让人把狮子当作软弱无害的小猫咪。
但是在上一个副本中,陆辞言一人一刀足以抵抗从墙内倾闸而出的污染物。
“虽然我现在看起来像小孩,但我不是小孩,江凛,我甚至比你大三岁。”
江凛无动于衷,他冷声回答,“这和你是不是小孩有什么关系。”
陆辞言还想再说什么,江凛没给他开口的机会,“你还是别说话了,你不说话的时候更乖。”
陆辞言:“……”莫名其妙的
陆辞言按照江凛的说法,先是张贴图书馆已经消杀完毕的告示,江凛就坐在书桌,面前平摊开一本书,目不转睛地看着这本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好像这本书有巨大的魔力,例如写着可以成功逃脱这个副本、完成任务的指南之类的。
久违地弹幕飘过——
【房管:感谢神啊转生成人送出的跑车,恭喜神啊转生成人成为主播新晋小萌物~】
接着是金闪闪加红的字体:“主播今天怎么不互动,没开弹幕吗?”
江凛已经把自己正在直播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看到这条弹幕后打开了弹幕开关。
眼前已经被五花八门的弹幕挤满,问什么的都有,先是嘲笑主播是柳下惠,再是一长串科普柳下惠是谁。
最后总结主播大概率不是柳下惠,主播是不行!
江凛:“……”
其中加大飘过的是【JLIN,不要相信她】
不要相信谁?
江凛看了一眼岛台处,那里已经没了她的身影,他拿起书上前,余磬书并没有跟着陆辞言离开,她蹲坐在岛台下,手中握着什么东西,双眼无神地流泪。
江凛的到来为她带来一片阴影,她仰头看向江凛,失神的眸子泪水止住了。
江凛把书放在岛台,拿过岛台上的登记本给自己登记还书。
岛台上的书被风吹动几页,脆黄的纸张欻欻欻地翻动,突然一张纸条被吹到空中,被风打了几圈,缓缓落在江凛笔尖之下。
【为了得到救赎,我选择遮住我的双眼。】
根据纸条的描述,其中隐晦透露的信息与江凛所设想的不谋而合。
他没有把纸条放进口袋,而是参照之前图书管理员的做法,把纸条夹进一个笔记本中。
笔记本内夹了许多形状大小不一,字迹也不同的纸条。
在他的拼凑下。
【为了得到救赎,我选择遮住我的双眼。】
【我祈祷不再见到光明,将斑斓色彩一同献祭。】
【黑暗……数不尽的黑暗,我在黑暗中得到救赎,黑色是我往生的光亮。】
【与我伴生的双目,我的瞳孔,早已见识世间外物——】
【在静默中,噩梦悄然降临。】
【我存在吗?我存在与何种现实?】
【在黑暗中踟蹰独行,我渴望触碰梦境与现实的边界。】
【但我唯独不敢睁开我的双眼】
【它已经在餐桌前等候】
【等待它的珍馐灌满恐惧与绝望,将自己赤裸盛上】
【直走】
【直走】
【不要扭头】
【不要对视】
江凛看得入神,厚重的梨花木门被推开,陆辞言回来了。
他看到江凛手中的笔记本,还未开口,余光瞥向江凛身后时,目光中闪过一丝诧异,又很快移开目光。
江凛啪地把笔记本合上了。
他注意到陆辞言的目光落到自己身后,他知道那是什么,跟着自己一起进来的东西,不过既然没有对自己造成威胁,江凛可以做到完全忽视,哪怕它近到几乎把鼻尖贴在自己后脑勺。
陆辞言打了个冷颤,湿透的衣服湿哒哒地贴在身上,胸口的伤口已经结了浅浅的痂,被雨水晕开的浅红覆盖整个胸口,甚至连腹部也带着血水的痕迹。
偏偏那张脸绷得很紧,眸子又无辜,看都不愿意看江凛一眼。
十分刻意地忽略江凛,朝着龟缩在桌子底下的余磬书递了张纸巾。
余磬书泪水已经止住,接过陆辞言纸巾时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自己会遭到这样的关怀,她低低说了句谢谢。
陆辞言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从这张苍白的脸上看出丁点儿熟悉,但这点儿熟悉被笼罩层薄纱,并不明朗。
看得余磬书有些不自在。
陆辞言终于抓住了脑海里闪过的瞬间,在医务室前,自己贫血时视线恍惚,“我记得你,在医务室前,你提醒我开放性伤口更容易感染。”
余磬书微不可察地点头。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向江凛求助,以及,你是怎么知道他的名字的?”
余磬书在两句质问下往桌子内部缩了缩,纤细的身形几乎全数湮没在黑暗中,“是一个短发女孩告诉我的,她说……”
余磬书咬牙,声音轻得像飘在半空中,“如果我想知道我是谁,如果我想知道这一切的真相,就去找江凛。”
江凛眼底浮现出一丝讥诮,反问她,“你不是余磬书吗?你知道你是谁,你对自我的认同甚至可以游离在规则之外。”
江凛蹲下身,身后的影子也蹲下身,声音飘渺如鬼魅,“有时我都在想,杀了你,这一切是不是就可以结束了。”
余磬书长大嘴巴,却没有发出声音,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整个人都提起来。
她目光惊恐地望着江凛,对方妖异的血色瞳孔幻视它的眼睛,这双眼睛,她见过。
陆辞言拍拍江凛的肩膀,江凛站起身,修长双腿迈着不急不须的步子走到一旁。
空气涌入鼻腔,因为呼吸太快导致呛入喉管,余磬书靠在桌边弯下腰剧烈地咳嗽。
陆辞言看着被骇破胆的余磬书,安抚道:“他不会杀你,不用害怕。”
江凛耸耸肩,不置可否。
“你说的那个女孩是沃昭,她还说什么了吗?”
余磬书撑在桌上的手握紧,垂下的头发遮住她的脸,她幽幽开口,带着点自暴自弃的意味,“江凛说的没错,她说……”
“杀了我,一切就都结束了,你们要杀了我吗?可是我现在完全不记得我到底做过什么,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算真的要杀我,也要一个理由啊。就算我真的做了什么,真的要赎罪,我也想死得明明白白。”
陆辞言支着下巴,垂眸看着地面星星点点的血迹,正中央的空地上,冰冷的釉面砖折射已然大亮的天光,猩红血液干涸后,变为深黑色的红痕,破碎的玻璃与水晶棱角折射着太阳的光线,在地面投下深浅不一的彩虹纹理,交织着纷乱着,最为繁复华美的水晶灯之上,血淋淋的尸体张开四肢,敞开胸膛,残留在身体上啃食的痕迹仍在痛苦地悲鸣,厚重血液湿润他身下方寸。
顺应规则做出的补救有了效果,浑黄的太阳从云层里探出头,地面干燥而温热,看不出那场足以颠覆一切的大雨的痕迹。
方才让陆辞言打了个寒战的冷风,似乎是它不甘的低吟。
他眸光黯淡,神色晦暗不明。
温热的掌心贴在他头顶,没有条理地胡乱揉了揉陆辞言发顶,湿润的头发还带着水汽,不过几个动作,就有发丝缠上江凛修长细白的手指。
“难过就别看了。”
陆辞言低低嗯了一声。
忽然开口,:“江凛……”
“嗯?”
陆辞言眼睑半垂,卷翘浓密的长睫毛颤动几下,在眼底投下小片青黑的影子,修长的手指勾在江凛衣角,他微微动了动唇,“我觉得有点冷。”
江凛意味不明地笑了,嘴角勾起点弧度,眼底也有浅淡笑意,像对待偷偷跑出去玩闹,回来对着家长撒娇说累的小孩,“那我们回去吧。”
余磬书终于从几场噩梦中缓过来,“你们不杀我吗?”
她跟着陆辞言的目光看向那具血淋淋的尸体,却没有了想呕吐的欲望,她目光看着陆辞言,“你也会死吗?像他一样。”
陆辞言还没开口,江凛冷冷道:“不会。”
余磬书又问,“你不是想杀我吗?如果杀了我真的能结束这一切,如果杀了我就不会有人在我面前死去,那杀了我吧。”
她深深地望着那具尸体,语气疲惫,“我太弱小了,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不会死,他是为了保护我才死的,是我害死了他。”
“我原本以为他会杀了我,但是他却站在我面前,蒙上我的眼睛说别怕,一切很快就会结束,我害怕地蒙住我的眼睛,躲在桌子下面,它来了,我看不到它,但是我可以感受到它的存在,它蹲在我的面前……”
余磬书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江凛。
“我没忍住睁开眼,看到了它红色的眼睛,我以为我要死了。”
她的泪水再次涌出,“是他挡在我的面前,在我面前被咬断脖子,高高地钓到半空,之后数不清的老鼠。”
余磬书身体剧烈地颤抖,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眼睛凸起,“密密麻麻全是老鼠,老鼠搭成一个高高的堆,一个接一个地爬到吊灯上,争先恐后地咬啊,我听到他惨叫的声音,接着那声音没了,像是哭一样,呜呜呜地闷声,到最后,只剩下老鼠不停吱吱吱吱吱吱——”
“它们又朝着我爬,不停地嗅我的脚,毛发上还带着红色的血。”
她的状态让江凛不自觉想起来那名教导主任,于是他打断她,“别说了,回去休息,然后忘掉你看到的一切。”
余磬书苦笑,“可是我忘不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