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时候,林宿和方天河一起来了老宅,所有人都默契地对白天的事绝口不提,林宿却还是察觉到了不对。
老宅的人比平时要多很多,像是在防备什么。
林宿问他:“怎么突然想来这边?”
方辞漫不经心地道:“想来就来了,看自己爷爷奶奶还需要理由?”
林宿又问,“今天这边的人有点多,是出什么事了吗。”
“可能哪个不怀好意的人惦记上你家的宝贝疙瘩了吧。”方辞散漫一笑,“你去问爷爷奶奶,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就知道贫嘴。”林宿戳了下他的脸,“这儿要是有事,我们还是回去住吧,别给他们添乱。”
方辞没忍住一乐:“我以为我在这儿就是最大的乱子了。”
林宿无语,但还是陪他留在了老宅。
方辞知道方天河就在二楼的露台上看着,但他没当回事,拉着林宿满院子乱逛。
两人无所事事地散步,方辞记着下午摔进池塘的败笔,仗着男主在旁边不会有生命危险,坐在池塘边往里面扔小石子。
林宿问:“你在干嘛?”
“古有精卫填海,今有方辞填湖。”
林宿莞尔,跟他一起捡小石子往里面丢。
周围的石头被丢得差不多了,方辞就转移阵地,换个鹅卵石多的地方继续丢。
丢到一半,方辞问:“你看那条锦鲤,是不是长了一副很想被我吃掉的样子?”
林宿看了眼池塘里一米二的锦鲤,委婉地道:“但它的肉不好吃。”
“白长这么大个头。”方辞嫌弃。
“中看不中用。”林宿附和,“我们可以去买能吃的鱼。”
方辞更嫌弃了,“能吃的鱼你又不会做。”
林宿:“……我可以学。”
方辞勉强满意了:“那你快点学,我要早点吃到。”
林宿同意了:“行。”
方辞靠在他肩上笑,目光似有若无地略过二楼的露台,那里空空荡荡,并没有人在。
于是他便仰起头,亲了下林宿的嘴角,然后小声说:“喜欢你。”
林宿就笑:“我也是。”
方辞继续说:“我知道我很麻烦,也不听话,总是自以为是、一意孤行,可我喜欢你是真的,从我第一次见你开始,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
“可我不是上辈子你喜欢的那个林宿了。”
他总是很介意上辈子的事,方辞一时间哽住。
林宿和前世很像,又不那么像,方辞总是会下意识地想从林宿身上去找上一世的影子,但林宿不是上一世的林宿,方辞也不是上一世的方辞。
他问,“上一世很糟糕,可这一世也没能过好,我是不是很差劲。”
“不差劲,这一世已经很好了,上一世的林宿也不会怪你的。”
方辞莫名觉得眼眶有些酸。
他说,“对不起。”
林宿偏过头去吻他的眼角,“喜欢你。”
这天夜里,方辞做了个梦,他看不清梦中主角的脸,可能是他,也可能是林宿。
他以旁观者的视角,见证了梦中人圆满又精彩的一生,无数次的迎难而上,无数次的化险为夷,胜友如云,家庭和睦。
梦境的最后,是那个主角和妻子的紧紧相拥,还有一个小小的孩子,依偎在他们两个怀里,笑容明媚可爱。
只是这个笑容对于旁观者的方辞来说有些刺眼,他挣扎着从梦境里醒过来,坐在床上久久没能回神。
他知道这个梦本该是没有改变剧情的现实,主角是前世的他,或是这一世的林宿。
他们本该和很多男频小说的主角一样,有一个温柔体贴的妻子,和乖巧伶俐的孩子,而不是挣脱出人设,和本该是对手的人纠缠不清。
所以现在是错的吗?
方辞想不明白对错,但他知道,他放弃主角的身份选择重来一世,绝对不是为了看着林宿娶妻生子,和别人恩爱美满的。
他们两个就该生生世世都纠缠下去,无论生死,一直纠缠下去,就算有一方想放手,另一个也会阴魂不散地抓紧不放。
他打开窗子吹了会儿风,想了想,又走出卧室,绕到林宿门口,想敲门,犹豫了下,又把手收了回来。
正想回去继续睡觉,却又忽然看见方天河卧室的门虚掩着,一线灯光顺着门缝落在地板上,成了这里唯一的一点光源。
方辞一动不动地盯着它看了很久,然后上前,轻轻敲了两下门。
“进来。”
方辞推门进去,乖巧地喊了声爸。
方天河并不意外他来,但还是问了一句:“怎么没睡。”
“刚才做了个噩梦,就醒了。”方辞说着,走到方天河身边,和他并肩而立。
或许是夜色太过安静,抚平了一切焦灼不安,方天河也没了白日里的激动,心绪变得平和下来。
他微微偏头,恍然发现自己眼里那个一直不安分的小儿子竟也长得快和自己一样高了。
孩子总是会长大的,他想,他们会长大,会有自己的想法,会和父母有分歧,只是他一直都没有发现。
“你居然没和林宿说今天的事。”
“没什么好说的。”方辞牙尖嘴利地道,“说了你也不会改变主意,我们两个又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方天河并不意外方辞话里的不满,但他也只是很轻地叹了口气,没有斥责回去。
“我还是没办法接受你们两个的事。”方天河说,“我在波士顿有个庄园,那里环境好,也能让你养养身体。”
“然后呢,让我一辈子都待在那边吗。”方辞问,“我不可能一直留在国外。”
“等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想通了再说吧。”
方天河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脸色也很差,月光映得他脸色雪白,有那么一瞬间,方辞真的就要妥协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选。”方辞忽然很泄气,他低声说,“我不想和林宿分开,也不想你们两个难过。”
“但你们两个走出这一步的时候,就该想到有今天。”
方辞又不能说他没想过自己会活到今天,索性闭了嘴。
方天河见他沉默,又忍不住心软,他缓和了语气,道:“你们年轻人容易冲动,我能理解,但没什么事儿是过不去的,过个三五年,等你们两个遇见更合适的人,也会觉得现在的自己天真的。”
“可你跟我妈也是在我们这个年纪遇见的,你们两个恩爱了这么多年,林宿是你们两个的孩子,他只会比你们还长情。”方辞执拗地道,“别说三五年,就算是三五十年,我也不信他会不喜欢我。”
“可你已经毁了他一次了。还要再毁他一辈子吗?”方天河道,“我想让他的人生回到正轨。”
“没有我就算正轨了吗?”
方天河定定地看着他,然后说:“方辞,我一直都很骄傲有你这样的儿子,哪怕知道你一直隐瞒身世,我也没有后悔养过你,甚至庆幸过当年有人做了错事,能让你和我成为一家人。”
“但是现在,我觉得很累。”
方辞茫然地看过去,神情有片刻的怔忪。
他从没有问过方天河会不会后悔养了他这么个儿子,两辈子都没有,上辈子间接害死林宿,这辈子又隐瞒了两人的身世,他一直觉得这个问题只会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可方天河却告诉他,他从来没有后悔过,哪怕他做了那么多错事。
或许这只是逼他妥协的一张感情牌,究竟有没有后悔过只有方天河才知道那个真正的答案,可方辞还是被他看得满身狼狈。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连辩驳的话都说不出口,跌跌撞撞地离开了方天河的房间。
夜还长着,方辞却毫无睡意,看着窗外的月亮东升西落,天际渐渐翻白。
听着隔壁悉悉索索的声响,等林宿离开,方辞才活动了一下枯坐一夜的身体,慢慢下了楼。
方天河不在,只有方启良在茶室里煮茶,方辞神情憔悴地过去问好:“爷爷早安。”
方启良抵了下眼镜,问:“昨晚没睡好吗。”
方辞答非所问:“如果我离开,林宿会过得比现在更好吗?”
方启良起身,拿了新的茶叶和茶具,方辞看着他动作娴熟地摇香润茶,却没出海,而是把盖碗放到了方辞面前。
“喝了这么多年的茶,我唯独喜欢这款茶中君子。”方启良道,“君山银针三起三落,恰似人生起起伏伏。”
方辞低头看过去,银针根根竖立,有起有落。
方启良说,“茶不可能一直落在下面,人也总是要往前走往前看的。”
方辞一时有些恍惚。
林宿也说过类似的话,但方辞从来没有听进去过。
“林宿”这个人,甚至这个名字已经成了他的执念,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感情,或爱或恨,在心底盘根错节地扎根生长,密密麻麻地把他包裹其中,砍不断挖不掉。
他两辈子都搭在林宿身上,被旧事拖着,没办法往前走,也没办法往前看。
可他不能这么拖着林宿,让爸妈也跟着难过。
他说:“我不想出国,我有想去的地方,爷爷,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