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说不好这是哪城。
和微只知道沈无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道:“跟着我走就行了,保你吃香喝辣、万事不愁!”
彼时风萧瑟,连地上的落叶过得都比他们好。
落叶归根,人家起码知道归宿在哪儿,他俩呢?蹲枝头半天,说着要劫恶济贫,结果半天了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和微忍不住踹他:“还劫恶济贫,你分得清来人是善是恶是富是贫吗?且不说这个,你就告诉我,这片林子里为什么一个过路人都没有?你带的什么路?”
“正经路…再等等,再等等。”沈无扒紧了头顶的枝干才没让自己掉下来。
只是这么一闹,身边花叶皆簌簌扑下来,雨似的,挡住了眼前景。
隐隐约约传来了孩童的哭闹声。
“不要!我不要!放开我呜呜!!”
两人对视一眼,双眸发亮。
下一瞬,随着道“住手!”赫然响起,两道身影也翻了个身从天而降,正义凛然地并肩靠在一块儿。
这声“住手”喊得可谓十分有力,不光吓住了两个贼眉鼠眼的蒙面男,还吓住了被他们拎住胳膊的垂髫小儿。
“你、你们是谁!来干什么!”左蒙面男见来者不善,立马抽出腰间短刀,作势要进攻,“识相点儿,别、别挡路!”
不待两人开口,右蒙面男便瞪他,“小结巴,你跟他们啰嗦什么!——听见了吗?!识相点儿赶紧滚,不跟你们计较!”
小结巴喏喏道:“我还,还没你说得多……”他说得声音小,右蒙面没听见。
倒是灰头土脸的小孩哇哇哭、往前扑,“救我!大侠救我!他们要卖了我!”
沈无手里握着根柳枝,抱臂,不咸不淡地敲了敲肩头,丢了个“放心”的眼神给小脏孩后便头一抬,问道:“你叫什么?小结巴右边的这位大哥。”
“我叫什么重要吗?”大哥气势汹汹,“能砍树、能养猪,九转大肠气势足,江湖人称六棵树!”
沈无:“……为什么是六棵树?”
和微:“因为你之前只砍掉了六棵树?”
“嗯,然、然后就被抓了。”小结巴真诚地点了点头。
“闭嘴啊陈半棵!”六棵树猛地转头怒吼。
沈无轻轻撞了下和微的肩,低声道:“猜中了,聪明,晚膳加个烤鱼怎么样?”
和微:“加给你还是加给我?”
沈无:“嫁给我。”
“……”
咻——啪!
“嗷——!怎么打我啊!”沈无揉了揉伤处,盯紧了和微手中的那根无名树枝。
和微:“挡路。”
沈无点点头:“好,这次也让你一把,让你,都让你。”他说着,双臂一展又回树上蹲着去了。
于是留下来劫恶济贫的又只有和微一人。
她扫了两个人一眼,问道:“你们和这孩子什么关系?”
“他唔……”小脏孩还没刚说话便被六棵树捂住了嘴,他也从腰际抽出了一把短刀,指着和微,威胁道:“最后一次机会,滚。”
“哦,”和微懂了,“人牙子。”
沈无在树上直点头,心道人牙子好啊,人牙子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打了,这次不怕打错人。
“人牙子?人嗷……”
六棵树没来得及说完整句质问,和微已然眼神一变、脚步轻点快速掠至六棵树面前,两掌卡住他的手用力一转。
只听“咔擦”声响,六棵树忽然脸色剧变,扯着嗓子开嚎,短刀也顺势摔在了地上。
和微撤开一步,手腕翻转,执着根树枝便他扫过去。
嗖嗖声不绝于耳。
六棵树节节败退,只能双臂交叉挡在面前,生扛这强劲的力道。
陈半棵和小脏孩早已躲到了一旁。
陈半棵漏出了半张脸,眼里满是震惊。
小脏孩除了震惊还多了份欣喜,更是在原地蹦了起来,拍手叫好。
“好呀!打他!对!打!嚯嚯!哦——!”
“陈观!你个小兔崽子!”六棵树气得咬牙,一个没注意又被和微一腿扫倒在地。
“砰”的一声,六棵树倒吸冷气,小脏孩陈观乐开了花。
沈无笑着笑着忽然神色一变。
不对啊!陈半棵?陈观?难道是一家人??
“和微!别打了和微!!”沈无忙飞了下去,只不过在他喊出口的那一瞬间,陈半棵刚好抱起陈观拔腿就跑。
很显然,和微认为这是落荒而逃。
于是她紧握树枝,朝陈半棵的后脑勺猛地掷了出去——
砰!
沈无很及时地挡住了脸。
“头,头、头疼。”陈半棵捂着脑袋在地上打起了滚。
陈观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不管不顾地冲和微跑过来,仰头看着她,眼睛直发亮。
和微有些怔然地低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沈无一眼,“你刚才喊什么?为何不打?”
“这…嗯…那个……”沈无这这那那了半天,也没说个所以然。
但他有意挡住脸不让和微看的模样却让她瞬间明白过来。
和微一脸平静:“沈无。”
沈无:“啊?我在啊,我在呢。”
和微:“第几次了?”
沈无:“少安毋躁,少安毋躁,你待我先来问问这小孩,”他走过来,拍了拍小脏孩的那么爱,指着不远处东倒西歪的两个人,问:“小土包,告诉哥哥,那两个是你什么人?”
小脏孩回头看了一眼,又快速转了回来。
沈无看见他嫌弃的这副模样还以为稳了,这俩肯定是坏人!
谁知下一瞬,小脏孩突然扑上前抱住了和微的腿,满足道:“他们说是我舅舅,不过我没见过,漂亮姐姐,你好漂亮啊,你好帅气啊。”
愣住的不仅有和微,还有一旁手悬在半空中忘了放下的沈无。
“是吗?”和微挑了下小脏孩的下巴,“你说说,我哪儿帅气了?”
沈无睁大了眼,心道:还问?
他欲上前把这没有眼力见儿的小孩拉开,就被和微扫了一眼。
这眼神掠过不远处的两人,交代的意思很明显。
“得。”沈无利落转过身,过去看了看两人,心里有些迟疑。
是先问陈半棵呢还是先问六棵树呢?
陈半棵结巴,问不快。
六棵树来回打滚疼得厉害,不一定能说话。
那还是小结巴吧,
沈无想了想,在陈半棵旁边蹲下来,“兄台,我敬你能挺住这棍子,所以你跟那小孩什么关系?”
陈半棵捂着脑袋看了他一眼,又看了六棵树一眼,最后又痛苦地自闭了。
“果然不是个能拿事儿的。”沈无轻叹一声,过去找六棵树,“能看见吗?这位兄台?能砍树能养猪,九转大肠气势足,江湖人称六棵树的兄台?”
六棵树呻.吟了好一会儿,才忽然呔了一声:“老子是那小娃娃的舅舅!亲舅舅!你们这般为非作歹!我要去告官府!”
“官府?”陈半棵吓得也不结巴了,忙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哥、哥,咱们,咱们不能去报官!”
六棵树:“废话!我当然知道不能报官,老子就是吓吓这小白脸儿。”
沈无:“……”
半刻钟后,陈半棵、六棵树靠着树瘫坐。
陈观依旧抱着和微不愿意撒手。
沈无斜倚在树边,死盯陈观。
跟几人聊了会儿,和微也知道又搞错了,她低头掏出个钱袋子,掂了掂递给六棵树,道:“这点儿银子还请您笑纳,此事多有得罪。”
六棵树却抬头看她,大声道:“我们不要钱!”
“大哥,这钱呢是为了表示我们的忏悔之意,您要与不要我们都得表示一下,拿了看看伤也是好的,况且还带着孩子赶路,山高路远的,拿着吧。”
说着,沈无从和微手中接过钱袋子,微笑着拉开陈观的胳膊,将钱袋子重重放在他手心,再按着人家手给握住,“拿着,去拿给舅舅看看。”
“我不要。”陈观把钱又塞给了沈无,一把抱住了和微,“我只要师父。”
说起这个沈无就不懂,怎么他一个问话的功夫,陈观就能把师父认了!
沈无:“还师父,你拜师了吗?喊得那么真。”
“对哦。”陈观忽然一本正经起来,他想了想松开和微往后退了一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和微就拜,“师父!请受弟子一拜!”
“不准拜不能拜!”沈无立马上前要拉他。
陈观扑棱起来:“为何不让我拜!你是师父的什么人!”
沈无:“我是她弟子!是你大师兄!我说不准拜就是不准拜!”
“对哦,”陈观又想到了什么,连忙换了个方向继续磕头,“大师兄好!请受师弟一拜!”
“不准……”沈无有气无力地蹲了下来,扳着陈观的肩膀,“我可不是一般的弟子,是独门弟子,你懂吗?我师父这派向来只有我一个独门大弟子,你生晚了。”
“哦。”陈观又懂了,他认真道:“那师父再创一个新门派不就好啦?我也要当独门大弟子!”
沈无:“……”
和微憋了半天笑还是给憋了下去,她一本正经地把陈观拉起来,“好了,师父收你。”
陈观喜笑颜开了。
她再去拉沈无,期间用两指在自己唇上蹭了一下,又装作不经意间在沈无唇上按了一下。
沈无也喜笑颜开了。
眼见着几人都能坐下好好说话了,和微才问六棵树:“为何不收银子?难道你们不缺盘缠吗?”
她是真的不懂,原本她跟沈无也带了不少盘缠出来,结果这一路来跟着沈无劫“恶”济贫,恶没劫一个,盘缠倒是没得一干二净。
“实话说吧姑娘,我们确实不缺盘缠,我们更愁这一路怎么才能安全到达锦州,愁怎么才能不被人认出来。”
沈无:“所以…你们蒙面也是因为这个?听闻锦州多是生意客,或许两位是哪家铺子的老板?”
陈半棵点了点头。
和微又问:“那你们为何是这幅逃亡的模样?还带着陈观。”
陈观被点了名,笑眯眯地蹭了蹭和微。
沈无:“……”
陈六棵:“此事说来也唏嘘,阿观的生母,也是我与半棵的亲妹妹,她幼时被人牙子拐去,不知卖给谁家做了丫鬟,后来又被那家老爷相中,于是有了阿观。
但那家人乱,他们娘俩没少受欺负,听说那家的公子哥在外面赌,欠了债,给他爹生生气死了。
他爹一死,那家也快散了,家里没个顶事的人。讨债的夜里上门砸了一顿,谁知天黑没注意,砸死了个家里的小姐。
本来还是银子的问题,这么一来,就是人命的问题了,两家闹得是不可开交。
拜了官府,此事还没判下来。那公子哥实在气不过,他也悔恨,把欠的银子全撒了回去,又一把火把人家的府邸给烧了。”
和微:“又闹出人命了吗?”
“唉,”六棵树点了下头,“都烧成黑炭了,这梁子结得可真够深的。官府判也判了,该赔的也赔了,但两家人却一直这么杠着。只要敢出门,对面就敢把你抓了爆打一顿。
官府也知道这事,也派人过来解决了,但毕竟不能日日防着,我跟半棵实在担心阿观,就把他要回来了。
这些都是听街坊邻居说的,我们找了一辈子妹妹,没想到最后是这么个结果。”
他说完没忍住哭了起来,连带着陈半棵也呜呜地哭起来。
和微看陈观不过五六岁,瞅着三个人实在可怜,去锦州也挺好。
此番行侠仗义的最后,是和微为了护送她的两位独门大弟子去了锦州,连同着两位蒙面护法。
一行五人,途中打了几场架,回锦州后倒是过上了一段小有富裕的日子。
吃了不少山珍海味,见了不少奇葩的人,还真正劫恶济贫了一次。
两人走时还被塞了不少盘缠,不日后又鲜衣怒马地闯上了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