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这话可说不准啊,那时候您还有秘阁要对付,可说不准能不能成。”沈无悠悠从殿外走进来,朝她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儿臣拜见贵妃娘娘,娘娘千岁无忧。”
和微本来是不打算行礼的,见他这么认真也不自觉弯了下腰。
花榆连忙道:“完了和微你真完了,他做什么你也跟着做,你是真完了。”
和微在心里默默给了自己一巴掌,草草应付着两人的问话。
沈无则被容娘娘强按着坐下。
容娘娘:“来,批,看看怎么怼这些人。”
“这事和微擅长啊,”沈无抬手指了下不远处叨叨开的三人,“让她来。”
容娘娘:“今日批不完你明日别想跟和微一块用膳了。”
话落,是折子被翻开的声音。
沈无一本正经地看起来,不时便提笔写几个字。
容娘娘欣慰地看着他,瞅着他眉眼间总有宁妃的影子。
那时皇帝还未登基,她与皇后还只是他府里里的王妃。
皇后爱皇帝,她不爱。
她爱自由,她爱那些旁人不爱的东西,她爱把一切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感觉。但嫁到了王府要事事受约束,所以她不爱。
与皇后一起在王府时两人还平起平坐,都只是侧妃。
母家的势力给了她们极大的底气,皇帝那时更是对她们百般照料,皇后会迎上去,她只是不屑一顾。
于是后头皇后封了皇后她一点也不意外,她虽然对皇后过分爱慕皇帝这事多有芥蒂,但两人毕竟是并蒂莲,她总不会怨恨自己亲姐姐。
但再后来,一切好像从哪日就变得不一样了。
皇帝还没坐热龙榻,那股生性多疑的性子便瞒不住了,更何况六宫佳丽三千,皇帝总不会在皇后一人身上耗着。
皇后心忧,更心烦。
她劝过皇后别把心思全放在皇帝一个人身上,但皇后只是草草应过。
回应太过低靡,她也就没了再劝的意思。
俗话说祸兮福所倚,这些事虽算不上“祸”,但她确信的是,“福”来了。
六宫纳了不少新人,宁妃便是其中一位。
宁妃心软心善,会做羹汤,会赏花种草。
她不过与宁妃打过一次交道便再也走不动道了,以后日日往宁妃那儿跑,与皇后不知不觉变得疏离。
或许是人有种骨肉亲情不会分离的错觉,这些事她与皇后都没放在心上。
但万事多有疏漏,她们忘了自己生在帝王家。
容娘娘不知是何时发现皇后有些不对的,只知道等她发现秘阁的存在并不像表面那般光鲜亮丽时,一切早都晚了。
皇后因爱恨生了痴念,又化为执念,她杀了人造了孽,轻飘飘地用权势便盖过去了。
容娘娘想阻止的时候,事情已经到那日的宫宴了。
“阿佑说的没错,今夜果真有刺客行凶——看好小公子,剑——”裴宁之系了披风,匆匆拿上佩剑便大步流星出门,对守在门外的几个兵丁又嘱咐几句,让他们务必护好裴佑之的安全。
他不管这刺客和香粉女子案有没有关联,秉持一身正气也要将人捉拿立案,日后再究。
此时整个裴府火把明亮,气氛剑拔弩张,只等那一身黑影再度现身。
而身为众矢之的常景好却不知什么时候又偷偷溜进了裴宁之的卧房内,来了个完美的声东击西。
据裴宁之方才的意思,那现在他榻上躺着的人就是裴佑之了?
“狗东西,又诓我。”
她旋身飞下来时似鬼魅般撒下一把白雾迷药,看着外间的几个丫头纷纷瘫倒在地上才猫步向内走。
然而还没走到榻前,常景好就狠狠一刀插进了手旁的几案上。
“裴、佑、之!”齿间摩挲挤出了几个音,她看着这次连装都不装、光明正大掀开被褥的软塌,一把把匕首又抽了出来,转身就追。
榻上还留有余温,猜得出裴佑之是趁他兄长出门前才偷偷溜了出去,跑的肯定不远。
常景好也不管爬屋顶会不会被裴府的兵丁瞧见,接连几个空中跨步就稳稳落在了瓦片上。
“在那儿!”
“放箭!快!放箭!”
下面的火把影动,接二连三的羽箭射在她脚下,常景好跑得飞快,几乎是和箭头擦身而过。
爬屋顶不是她的爱好,是她的拿手好戏。
论屋顶上打架,看平衡力、看武功、看敏捷度,还真没有人能打得过她。
“嗖——!”
极为狠戾迅速的一支箭从斜后方射出又打了个弯儿向她腹部刺去。
常景好暗道不好,用力一跃在空中盘起双腿,脚尖轻轻踩在箭头把它稳住,又抬起左腿在空中划了个大圈将它挑起来,旋即左腿向后内勾至右肘处,把它从哪儿飞来再猛的踢了回去。
箭头循着来时的轨迹又飞向了自家主人,裴宁之瞳孔微微收缩,向后踉跄一步才看着羽箭射入尘土里、掀起了一阵夹带沙粒的团风,并且距他双脚堪堪不到一寸。
周围兵丁受惊,忙围过来护着自家大人,就耽搁了这么两瞬,裴宁之再抬眸时,屋瓦上飞檐走壁的刺客早已不见踪影。
“大人,您可有受伤?”手下兵丁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低头颤抖道。
“无妨,”裴宁之抬手,“看身形是个女子,明日一早我便去大理寺整理此案,快速查点一下府内情况,少顷过来向我禀告。”
“是。”
火把渐散,脚步声匆匆掠过又匆匆回来,在眼下夜深人静时更显得有些慌乱。
常景好眼看着裴府的灯一盏盏暗下去了,又见不远处有一处府邸一盏盏亮起了灯。
长夜漫漫中,熊熊大火将半边墨色天际染得红润明亮,隐隐可见黑色烟雾盘旋着升腾向上,将点点星光缭绕成了一整幕,像不甚被水滴晕开的朱砂颜料。
这个方向……
常景好身形一怔。
是相府!
裴佑之该不会把相府给烧了吧?
“你多大的胆子敢烧相府?!”她飞身欲出,却忽然听到身后一声极为细微的瓦片摩擦声。
哒。
常景好想也不想,转身就把手中的匕首掷了出去。
“不敢当,我可没那个胆子。”
匕首被那人稳稳用剑挡住,手腕翻转又给她打了回去。
“你……”常景好感受着匕首传来的熟悉力道,脑中很快浮现一个身影,但这个声音……,她倏尔抬头,惊道:“鬼面人?!裴佑之?!”
“嗤。”对面那人笑了声,又道:“果然瞒不住你。”他披着暗色披风,大半张脸都隐没在夜色里,显得面庞有些模糊不清。
但声音确确实实是裴佑之,最重要的是,他根本没瘸!
“三小姐,稍安勿躁。”眼前的人抬手拂掉披风兜帽,唇角缓缓向上弯起,“我可什么也没做啊,只是出于好奇在相府转了转。”
这一刻,常景好真正看清了他那张欠扁又熟悉的脸。
几乎是没有半分多想,她脚下蓄满力就倾身向前扑去,手中银针更是唰唰飞了一整列。
银器被打落的声音不绝于耳,叮叮声在夜色中显得尤为清晰。
裴佑之边向后仰身躲避她的攻击边笑道:“真舍得啊,用这么多针打我,不留点儿给凶手吗?”
“好心提醒你一下,我方才看到他了。”
常景好心里满是昨夜他用自己挡剑的情形,这会儿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还提什么凶手?
“我先杀了你再说!”
“真不好奇为什么相府走水了?”
常景好飞出去的银针全被他打了回来,也不知道这人的剑是何方好剑,愣是一点儿也没被击穿。
“我更好奇你怎么还不死!”她迅速解开腕上布条,用内力催动它化为笔直向前掷出。
布条时而弯曲似蟒蛇,时而直挺似毒箭。
裴佑之边躲边反击,语气间毫无喘气声:“三小姐,人总该礼尚往来吧?你既得知我是个冒牌货,还知道我是谁,就不能说说你又是谁么?”
“你死了我就告诉你!”常景好一个下腰躲开他的猛击,两人打斗间踩落了不少瓦片,战况格外激烈。
这边火烧半边天,那边月圆莹润。
如此奇景两人是一点儿也没分心。
“我说,你再不回去相府真要死人了啊。”裴佑之被她缠得头疼,攥住常景好掷过来的布条快速绕在她手腕间,打了个对称漂亮的死结,又揽住她的腰身往自己这儿一带,“就那么一剑,日后有的是机会让你打。”
“裴……!”
身后忽然被他用力击了一掌,巨大的力量迫使常景好向前飞去,她踉跄了几步才在屋顶上稳下来。
脚步顿住的那一瞬,常景好立马挣断束缚,紧攥布条一头,那头包着匕首朝快要转身离去的裴佑之掷过去——
刀刃反着凉薄的月光划过他的右臂,裴佑之察觉风声后连忙闪身,却还是没来得及全身而退,月夜下的身形微不可察的颤了颤。
微热的鲜血浸透衣衫向外涌出,裴佑之难得蹙了下眉头,抬手捂住伤处。
血液见黑,有毒的。
等他再转身时,常景好已经用布条兜回了凶器溜人大吉,浓浓夜色,不见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