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沉着一张脸,盯着地上低头叩首的见杏,神色阴沉,与方才笑着喊“爱妃”的模样判若两人。
“日上枝头,如此好时刻,你居然敢提这种晦气之事!朕本来神清气爽,这下全被你全搅散了!宫里哪些人敢乱嚼舌根子,你说出来,朕饶他们不死。”
见杏伏在地上,声音压得很低:“回陛下,宫里人杂,臣妾…臣妾一时半会儿也记不清。”
“记不清?朕看你晦气之事倒是记得很清楚!”
和微忙抬头求道:“陛下,阿姐许是昨夜太过劳累,现下还有些不清醒,望陛下莫要责怪。”
皇帝沉了一口气,睨着地上众人,冷声道:“此事休要再提,不然朕要你们全去黄泉路上与相府作伴。”
底下齐齐响起一声:“是。”
直至回了玉兰轩,见杏一颗心都放不安稳,她还没将和微送走几步,不远处便有位熟悉的小宫人哒哒的跑了过来。
小宫人的脸上还洋溢着纯真,乖巧禀报道:“昭仪娘娘,我们主子说了,上次您提的事他想清楚了,他愿意帮您。”
“当真?”见杏眼里闪过欣喜,她转身便将手上镯子取下,笑道:“拿去,拿去换些好东西吧。”
“谢昭仪娘娘!”小宫人得了赏赐更是欢喜,一福身跑远了。
这时百官上朝、妃嫔请安、下人都准备着今日需办之事。
玉兰轩本就僻静,这下送走了小宫人,四下更是听不到人声。
见杏望了望外头,重重舒了口气,她屏退几个闲扫屋室的下人,正欲回屋做些绣品,却在关门转身的那刻动作一顿。
梁柱旁的帷裳后似乎有道人影,闪闪躲躲,十分可疑。
“谁在那儿?”
她伸长脖颈去望,语气有些谨慎。
忽而,有只筋骨清晰可见的大手缓缓撩开帷裳,其后之人俯身探出,半边唇角弯着,一双漆黑双眸犹如鹰隼。
见杏几乎是在看见沈昀的那刻便神色突变,她下意识向后撤了一步,反应过来后又连忙将屋内门窗通通闩上,这才喘着气过来问他:“殿下…怎么在这儿?怎么进来的?”
沈昀似笑非笑,转了转右手腕骨,朝她走近一步。
高挺的阴影瞬间投落下来,见杏登时转身欲跑,又被他眼疾手快地单手捞住腰带了过去。
“你总说本王让你猝不及防,本王今日便差人先来知会你一声,怎得还这幅惊吓模样?”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脖颈处,沈昀的左臂还死死箍在见杏腰上,令她动弹不得。
见杏挣扎几瞬后便索性放弃,她目视前方,余光努力避开他眼神的上下摄取,强挺直脊背,问道:“不知太子殿下今日又有何贵干?”
“皎皎,你怎么都不舍得看本王?还是本王有这么让你害怕?”
沈昀不答反问,将下颌搁在她的颈窝处,轻轻摩挲起来。
见杏缩了缩脖子,“殿下多虑了,我只是怕殿下这样会被人告发而已。”
“谁敢告?”
沈昀忽而放开她,将她用力推倒在榻上,单膝跪上来,眼里夹带几许狠厉的笑意,“就算是要告,本王倒要看看,谁敢管?那个老不死的,早该让位了。”
见杏扯过被褥往里缩,错开他的视线,鼓起勇气道:“你既有这么大的本事,为何迟迟拖着我求你的事?”
沈昀又逼过来些,声音如同低低游动的蛇:“既要求人,总得拿出些诚意吧?”
“你要的,我已经给了。”见杏缩至最里侧,眼睫一颤,竟然掉了两滴泪下来。
她声音也染上哭腔:“你还要怎样?”
沈昀沉默两瞬,缓缓直腰站了起来,他站在榻边,平静道:“沉香生辰的时候,本王会找机会将你们送出去,有些东西,你们也该弄明白了。”
见杏抬眸看他,眼眶湿润、眼尾泛红,她问:“跟相府有关么?”
“自然。”
“你…当真不是在诓我?”
沈昀坐在榻边,扬眉问:“为何诓你?”
见杏摇摇头,抬手蹭了下眼泪,“我不知,你总爱诓我。”
“那你为何总是哭?”
“很疼。”
“本王今日不会那样了。”
见杏猛然抬头,不可置信道:“你…你今日还要……?我是后宫嫔妃,我,不能再这样了,殿下。”
“真有趣,”他慨叹一声,理理衣裳站了起来,“每次没逗两句,眼睛就先红了。”
“而且,”沈昀回眸看了她一眼,笑意阴柔,“这天下,迟早都是本王的,本王要将他珍惜的一切,全部夺过来,或是毁掉。”
见杏手忙脚乱下了榻,问道:“你这是何意?珍惜的一切?哪怕是沉香你也要毁掉么?”
沈昀冷哼一声,嗤道:“他爱沉香?别做梦了,他在乎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是他自己而已,沉香,只是他一个工具罢了。”
他转身,右手轻抚上见杏的脸庞。
见杏看见他舌尖轻抵着上齿,眼里那股稳操胜券的劲儿像是在打量猎物。
她怯弱道:“什么工具?”
“谁能断定呢?是为了衬他是个好父皇,还是借沉香笼络世家势力,谁知他所想呢?”
沈昀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又笑着直起腰,边盯着她边倒着退后。
见杏看着他一步步后退,直至他的身影被帷裳遮住。
随后某处传来吱嘎一声,下一瞬,屋里又恢复平静,好似方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东宫。
吟歌殿。
沈昀穿过重重书架,理着衣袖正欲向前走,却在抬头的那一刻顿住了动作。
三阶垂带踏跺之上,和微居然端坐在案后,正认真提笔写着字。
他快步走上前,眉心蹙在一起,“你怎么进来的?”
和微满意的放下手中的上乘紫毫笔,拿起宣纸细细欣赏自己的大作,轻飘飘道:“我想来你这里还不简单?”
沈昀扫了她一眼,无语道:“下来。”
和微不动,反而将宣纸反过来给他看,其上歪七扭八写着四个大字“平心静气”。
“殿下,平心静气。”她认真点头道。
沈昀扯过宣纸,似乎一眼都不想多看,他将宣纸重重拍在案上,示意她起来,“赶紧下来,你今夜不用去侍寝么?”
“说到这个我倒想问问你,我与阿姐受苦受累这么多日,怎么不见你出手相助一次?”和微起身将位置让给他,站在一旁咄咄逼人。
沈昀一寸寸整理起她祸乱过的地方,道:“还不是时候,你急什么?”
“不说这个,”和微一摆手,又问,“你那日和沈无一起去见皇帝都说了什么?为什么他偷偷向我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
沈昀动作一顿,抬头问:“他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和微想了想,“没听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沈昀又问:“关于什么?”
“你。”
“好的坏的?”
“坏的。”
沈昀忽而站起身,脸拉得很难看,“离他远点儿。”
和微先是不语,盯着他看了几秒后,才问:“你怎么急了?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还是说宁妃娘娘的事也与你有关?你怕沈无报复你?”
沈昀舒了口气又坐下去,问她:“我救你的时候,撞你脑袋了?”
“殿下不是说我那时才刚解下襁褓么?我怎么记得?”
“不记得你胡诌什么?”沈昀咬牙道:“本王那时也刚满七岁,还害后宫嫔妃,亏你敢说。”
“那时阁楼上不是说你自有办法么?今夜又来我这儿做什么?”沈昀总算铺平了几案,心情稍好些,语调也缓了几分。
和微退下踏跺,摊手道:“就问问你跟沈无怎么了而已,还有一个,阿姐不想抱皇帝的大腿了,她想抱你,觉得你比那皇帝通情达理一点儿。”
沈昀听完,顿了顿才问:“她真这么说的?”
“假的,我是这么理解的,”和微拍拍手准备走人,“你宫里的防卫现在比那皇帝的还复杂,改改吧,我差点儿被人看见。”
沈昀没应声。
和微觉得不对劲儿:“怎么了?”
“本王现在闭上眼数三声,给你三声的时间,从这里滚出去,本王要是睁眼还能看见你,和微,你,”
某处飞过一阵旋风。
沈昀话还没说完就闻声睁开眼,预料之中的,和微已然不见人影。
回春宫不远处荒凉已久的杨柳堤。
“咳,咳……”环臂倚在柳树边的人握拳轻咳两声,像是被冷风吹的。
听见有脚步声,他头也不转,语调上扬:“怎么样?他是不是急了?”
和微缓缓走到他身旁,神色平静,道:“急了也不能说明什么,我还是信他。”
沈无啧舌,抱臂直起腰,问她:“那你信我还是信他?”
和微别过头:“这个问题我不想答,再说,无论是论什么,我信他都比信你要多。”
“诶,”沈无不解,他自己又急了:“我说了,他一定知道些什么,而且还瞒着你,不然他为何明知有水下石门也不告诉你?知道你我去探也不加之阻拦,说不定他连里面是什么都知道。”
和微嘶了一声,侧头看他:“你不如直接说这一切都是太子计划的,是他在幕后操控全局,省得你还要揣摩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