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飞飞回过神,转身发现白君熙情绪有些不对劲。他缓步走到少年面前,微微俯身,声音放得很轻:"小皇子?您怎么了?看起来心事重重的。"
白君熙像是被惊醒般抬起头,匆忙挤出一个笑容,手指无意识地挠了挠鬓角:"没、没什么,飞飞哥,我挺好的。"
毛飞飞察觉到对方眼中转瞬即逝的落寞。他偏了偏头,犹豫片刻还是温声问道:"是舍不得他们离开,还是......住在我这里让你不自在?"
"不是的!"白君熙急忙摆手,衣袖带起一阵微风,"飞飞哥待我这么好,我怎么会不喜欢。至于舍不舍得他们离开,是有一点点,只是......"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睫毛垂落,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毛飞飞耐心地等着,看见少年攥着衣角的手指渐渐发白:"只是什么?"
"他们总把我当小孩子。"白君熙终于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什么事都不让我碰......"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更轻了,"还是说他们因为我的身份,只把我当皇子,一个娇生惯养的皇子,离了保护就活不了的人……."
毛飞飞听到这话愣了一下,内心有些意外,毕竟在原书中白君熙的人物设定就是一个刁蛮任性,性格比较直的小皇子,没想到此时此刻他会跟自己说这么多,毕竟两人也没有熟到这种地步,不过不管怎么说,白君熙都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想找个人倾诉很正常。
毛飞飞看着白君熙像极了一只淋雨的小狗狗,轻叹了口气,算了,暂时做个知心大哥哥。
他拉着白君熙在桌边坐下,毛飞飞自然地伸手替他理了理散乱的发丝,动作轻柔:"你会有这些想法很正常。正因为你是最受宠的皇子,他们才更不敢有丝毫闪失。"
毛飞飞指尖拂过柔软的发梢,他继续说道:"若你出了什么差错,他们如何向皇上交代?这份责任太重,他们只能将你护得周全些。"
白君熙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微微一怔,心头泛起一丝隐秘的欢喜。待听清毛飞飞的话语,他缓缓抬眸,淡蓝色湖泊般的眸子里映着对方的身影:“飞飞哥,这不一样,我长大了,我想像他们一样,像三皇姐和太子哥哥一样,我也想帮他们分忧,帮百姓走出贫苦”
他说着说着语速渐快,像是要把积压已久的心事一吐为快:“但不管是谁,他们都告诉我政务和危险的事情交给他们就好了,我就负责当一个无忧无虑的小皇子就好……”
白君熙攥着衣袖的手指紧了紧,声音里带着几分倔强:可我不想永远被护在羽翼之下,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只做一个无所事事,永远做个精致的瓷娃娃,只能摆在锦缎上供人观赏”
毛飞飞的手在半空中微微一顿,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最终缓缓收回。他望着眼前这个眉眼清俊的少年,胸腔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白君熙这个年纪,本该像京城里那些世家公子一般,或纵马踏青,或吟诗作赋,不必为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忧心,更不该被战场的血腥气沾染。
但就这样的一个少年却不这么想,他知道自己想要该做什么,有自己的理想和报复,而不是像书中描写的一样,无所事事刁蛮任性的皇子。
毛飞飞心里有许多问题想问他,但最终还是把话咽了下去,喉结滚动,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他们……或许只是觉得,你这个年纪,合该鲜衣怒马,恣意张扬"
白君熙的目光却愈发清亮,像是淬了火的剑,灼灼逼人:"可我是皇子"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敲在毛飞飞心上。
毛飞飞看见少年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颤动的阴影,听见他带着金玉之质的嗓音说出最朴素的道理:“我该为自己的身份负责,我要为这个国家和百姓负责,我吃着他们种的粮长大,穿着他们织衣去的纵马踏青,拿着他们的钱让自己更光鲜亮丽地去吟诗作赋,我身上一切都是他们给的,若我只知享乐,对民间疾苦视而不见,那与蛀虫何异?”
白君熙的声音渐渐沉了下去,却愈发坚定:“飞飞哥,我不想做金丝笼里的雀鸟,我想做能搏击风雨的鹰”
毛飞飞瞳孔微缩,像是被雷击中般僵在原地。他从未想过,这个从小锦衣玉食、被众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小皇子,竟能说出如此振聋发聩的话。若是旁人,怕是巴不得醉生梦死地享乐——就连他自己,不也是这般得过且过吗?
这个认知让毛飞飞胸口发闷,他缓缓低下头,忽然觉得自己活到这把年纪,竟还不如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通透。正自惭形秽间,白君熙清润的嗓音忽然响起:"飞飞哥,我不求你帮我,但......你会支持我吗?"
毛飞飞猛地抬头,对上少年那双澄澈如秋水的眸子。理智告诉他,这种动辄要命的差事,只有那些满腔热血的愣头青才会答应。
他张了张嘴,正琢磨着如何婉拒,却在触及白君熙期待的目光时,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会的。"
话音刚落,毛飞飞就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白君熙却已雀跃地扑上来给了他一个拥抱,清雅的龙涎香瞬间盈满鼻尖。"我就知道飞飞哥最好了!"少年松开他时,眼角眉梢都漾着明媚的笑意,像只欢快的小雀儿般朝门外跑去,"明天见~"
毛飞飞机械地挥着手,看着少年哼着小曲儿蹦跳着穿过庭院,还不忘顺手揉了揉正在逗鹅的尚满福的脑袋。直到那抹明淡蓝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他才懊恼地捂住脸:"我这张破嘴啊......"
片刻后,庭院里的嬉闹声渐渐近了。尚满福抱着大白鹅如花慢吞吞地挪进屋,鹅掌在地板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小姑娘在毛飞飞面前站定,仰起小脸怯生生地望着他。
毛飞飞蹲下身,视线与小姑娘齐平。他伸手轻轻拂去尚满福发间沾着的鹅毛,声音不自觉地放柔:"怎么了福福?"指尖触到小姑娘微凉的额头,"是饿了吗?要不要给你煮碗甜羹?还是......"他注意到小姑娘泛红的眼角,"困了想睡觉了?"
尚满福抿着嘴唇摇摇头,把脸埋进如花雪白的羽毛里。鹅颈被她搂得发紧,如花却反常地没有挣扎,只是温顺地"嘎"了一声。
毛飞飞的目光在女孩紧攥着鹅羽的小手上停留片刻,忽然了然地笑了:"原来我们福福是想带着如花一起睡啊?"
尚满福猛地抬头,眼睛里倏地亮起一簇小小的火苗。她迟疑地点点头,又飞快地偷瞄毛飞飞的表情,生怕被拒绝似的
"来。"毛飞飞伸出手掌,掌心朝上悬在半空。尚满福盯着毛飞飞的手看了好久,最终还是没有松开怀里的如花。
毛飞飞也不恼,只是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福福已经是小大人了,不需要我牵着了"他站起身,衣摆扫过地板,"走吧,带你们去休息。"
尚满福抱着如花,小步小步地跟在毛飞飞身后,每一步都轻得像踩在棉花上。来到房门前时,她盯着地上毛飞飞的影子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影子停住才慌忙抬头。
"吱呀——"
木门被推开的声音惊得如花扑棱了一下翅膀。尚满福站在门槛外,看着毛飞飞弯腰整理床铺的背影。烛光给他镀上一层暖色的光晕,连带着整个房间都变得柔软起来。
"好了。"毛飞飞拍了拍蓬松的锦被,转身时衣袂带起一阵微风,"过来休息吧,明天我带你去绸缎庄挑几身新衣裳。"
尚满福的脚尖在地板上蹭了蹭,把如花抱得更紧了些。鹅羽的温热透过单薄的衣衫传来,她却迟迟不敢迈步向前——那床铺看起来太干净了,干净得让她害怕自己会弄脏它。
毛飞飞在她面前蹲下时带起一阵淡淡的皂角香。他伸手拂开黏在尚满福额前的碎发,指腹擦过她冰凉的耳垂:"有需要就喊我。"他指了指窗外,"我就在对面那间亮着灯的屋子。"
如花突然伸长脖子,在毛飞飞掌心轻轻啄了一下。尚满福看着这一幕,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毛飞飞站起身,转身走到门口,抬起准备关门,房门即将合拢的瞬间,一个细若蚊呐的声音从门缝里钻出来:"谢...谢谢..."尾音带着幼兽般的颤抖。
毛飞飞扶着门框的顿了一下,他重新推开门,看见烛光里的小姑娘正仰着脸看他,怀里抱着的白鹅像一团会呼吸的云朵。
他笑得眼尾泛起细纹,声音比月光还轻:"不用谢,晚安,福福。"
毛飞飞手指在门框上轻轻叩了两下:"愿梦里有一整片属于你的芦苇荡。"
木门终于轻轻合上。房间门口,毛飞飞驻足良久,直到听见屋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才踩着月光走向对面的客房。
尚满福踮着脚尖走到床榻边,小手悬在半空犹豫了许久,才敢轻轻触碰那床锦被。丝绸般顺滑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时,她像被烫到似的缩回了手。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沾着泥点的衣角,慢慢解下玉鹤洐给的披风。粗粝的手指抚平每一道褶皱,将披风叠成方方正正的小块,郑重地放在床榻最边缘。
"沙沙"几声轻响,她脱下外衫铺在地上,像只小兽般蜷缩上去。如花突然叼住她的衣角,扑棱着翅膀往床上拽,雪白的羽毛在烛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泽。
"小花乖..."尚满福抱起大白鹅放在床榻中央,指尖轻轻梳理它凌乱的羽毛,"福福身上脏。"她说着在地上躺好,把单薄的中衣裹紧了些。
如花却不领情,"扑通"一声跳下床,硬是钻进她怀里。尚满福突然笑了,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珠:"你和飞飞哥哥...还有玉将军..."她的声音越来越轻,"都像奶奶一样好...就像奶奶会给福福捂手一样......"
提到奶奶时,怀里的如花突然不安地动了动。尚满福把脸埋进鹅羽中,瘦小的肩膀微微发抖。再抬头时,她使劲揉了揉眼睛:"飞飞哥哥说了,奶奶会回来的!"这话像是说给如花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等奶奶来了,我带你们去见弟弟...他很可爱,福福很爱他”
如花歪着头用喙梳理小姑娘散乱的发丝。尚满福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月光照见她睫毛上挂着的细碎泪珠:“爹爹娘亲也会来找福福的,就像奶奶说的,福福一定会成为最幸福的小孩儿……”
烛花"噼啪"爆响,映照着小姑娘倔强的脸庞。她学着玉鹤洐的样子挺直腰板:“我要成为像玉将军那样坚强的人,福福也要保护奶奶和弟弟,让他们吃上热腾腾的包子,盖上暖呼呼的被子,所以福福不会哭”
夜风掀起窗纱,将她的低语吹散在月光里:“福福跟玉将军约定好了,福福以后也是要成为大将军……要盖一座比云还高的房子......让奶奶再也不用半夜起来补屋顶......”
如花突然伸长脖子,轻轻衔住她的一缕头发。尚满福破涕为笑,在鹅翅环绕中慢慢闭上眼睛。月光透过窗纱,为地上相偎的一人一鹅镀上银边,远远望去,像幅朦胧的水墨画。
与此同时,白君熙走在回宫的路上,嘴里哼着的小调突然戛然而止,他脚步一顿,锦靴在青石板上碾了半圈。
少年头也不回,声音却陡然沉了下来:"石大人,这深更半夜的,您是要陪我散步到天明么?"
阴影处传来布料摩挲的声响。石亦里从梧桐树后转出,玄铁面具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宽大的斗篷将他整个人裹成一道修长的黑影。
沙哑的嗓音像是砂纸磨过铁器:"小殿下总算还没蠢到连我都察觉不到。"
白君熙猛地转身,腰间玉佩撞出一串脆响:"你!除了玉鹤洐那个怪物,谁能发现你这块黑石头?信不信本宫明日就让父皇——"
"摘了我的脑袋?"石亦里嗤笑一声,面具下的声音带着玩味,"那方才那些忧国忧民的话,是说给毛飞飞听的戏文?为了博他怜惜的漂亮话?"
白君熙攥紧的拳头微微发抖,袖口金线绣的云纹在月光下粼粼波动:"你!谁准你偷听的!什么叫漂亮话,我可是认真的!"
白君熙突然反应过来:"等等...你一直跟着我?"
石亦里漫不经心地掸了掸斗篷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陛下有令,要确保小殿下毫发无伤。"
他忽然向前迈了一步,玄色官靴碾碎一片落叶,面具后的眼睛微微眯起:"况且...谁说我一定是跟着您来的?"
白君熙瞳孔骤然紧缩,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月光下他的脸色倏地沉了下来,连嗓音都淬了冰:"石亦里,你一直在监视飞飞哥?"
石亦里静立如雕塑,面具折射的冷光将他衬得愈发阴森。这份沉默彻底点燃了少年怒火,白君熙突然逼近,绣着金线的袖摆扫过对方斗篷:"你敢动他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