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他不动声色地微微拉开了一点距离，“羊还可以变成屠夫？”

林佳笑了：“看来你知道的规则并不全面，”她坐在窗台上，让自己的半张脸都隐在逆光下，“第二轮游戏，五只及以上的羊将屠夫围困，同时从他手中把屠刀夺过来，完成「屠夫」和「羊」的身份转换，得到「屠刀」的羊会成为「屠夫」。”

屠夫和羊的身份竟然是可以互换的。

这样来看的话，假设羊群足够团结，他们完全可以把所有屠夫都转化为羊……但那对于他们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因为，一个「屠夫」变成「羊」，就意味着一只「羊」要变成屠夫，所以……「屠夫」在数量上并不会减少，只是和「羊」进行了身份上的互换。但是……这个规则对于会员们来说，简直是毁灭性的灾难；因为，「屠夫」和「羊」在轮换的过程中，一定会杀死他们的灵魂。

这个游戏真对的不是「羊」，也不是「屠夫」，而是正常人。

游戏开始时，「屠夫」是「正常人」，「羊」是「复生人」，「羊」和「屠夫」互换身份，意味着「复生人」变成「正常人」，而「正常人」变成「复生人」。根据先前得出的结论可以知道：「正常人」变成「复生人」的过程经历了灵魂的离体和附体，旧的灵魂会被新的灵魂所取代（除去黎林可他们这种特殊的情况）；假设旧的灵魂已经死亡（或者被光明神吞噬），那么即便「复生人」可以通过某种手段逆转为「正常人」，那么最原始的灵魂也不可能在回到他的体内。

他很可能会变成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这种身份转换的最终结果，一定是全员都被替换成复生人……

用玩家的视角来看，这个过程就会更加清晰——「正常人」变成「复生人」的过程相当于NPC建模变成了玩家建模，当然，这个过程他们或许根本感知不到，因为这个位面世界的NPC数量相当庞大，玩家不可能全都见过；而且，大部分「正常人」死亡之后都会经历光明超市的拆分重组，基本上认不出来。而「复生人」变成「正常人」的过程，就相当于可以无限复活的游戏账号变成了被杀就会死的NPC账号，相当于从「上帝视角」的「玩家」，变成了「数字世界」的「普通人」……这一点，或许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这个过程甚至是无声无息的……NPC会知道自己是从人类变成NPC的吗？

等等……「诞生」！

「诞生」难道指的是这个意思！

【诞生，污浊的□□被神净化，成为供养世界的能量，而纯净的精神灵体，将会得到新生。】

数字……生命，怎么就不能算新生呢。

黎林可的心里翻涌起惊涛骇浪。

他被自己的猜想震惊……这就是为什么，不管复生人怎么屠杀正常人，他们的数量也并没有此消彼长的原因。先前他曾经推测，或许是因为复生人没有生育能力，□□又在不断地报废腐朽；而正常人则可以通过人类最古老的方式，繁衍生息……但他好像完全想错了。

正常人和复生人的数量之所以可以保持一个微妙的平衡……是因为，复生人同时也在被转换成正常人……从游戏玩家，变成数字生命。这场游戏，根本就不是为了他们这些外来者而设置的，他们这些会员，充其量只是收容会放进这里的「观察者」，而那些自以为在玩全息游戏的玩家，才是「局中人」。

真是讽刺。

记得这几人不久前才信誓旦旦地说他们是「观察者」，短短十几分钟，就迎来了身份的调转，而他们自己对此毫不知情。

黎林可不动声色，但内心却勾起一个残忍的笑容。

按照这个逻辑的话，「复生人」变成「正常人」绝对不只是这一种方法……因为这种方法对于光明神来说，性价比太低了。声势浩荡地玩一场「屠夫和羊」的游戏，最终只不过转换几十个人，太不划算了。所以……祂需要的是，和「战争」一样高效的方式。

那究竟会是什么呢？

「审判日」「感恩日」「诞生日」……除非「诞生日」存在什么大规模转化的可能，否则……但即便如此，「诞生日」的影响范围也只在禁区，复生人更集中的区域反而在外界……

难道说，「复生人」被彻底杀死后，会变成NPC吗？他们是真的死了吗？那他们的灵魂又去了哪里？

只知道，灵魂绑定的物品被抹除后（毁掉、埋掉或者放入寂静区），复生人就会死亡。但那些灵魂去了哪里？真的如同陆辞昭说的那样，被光明神吞噬了吗？陆辞昭那个狗男人，或许从头到尾都在说谎。拨开冗杂，规则或许相当简单。既然光明超市是一个大型的AI系统，它可以自行控制操作工和清洁工这一类的NPC，那么……为什么不可以操控这整个世界的NPC呢？难道就因为那些NPC拥有生活的记忆和角色的人格，就不可以是一段早就编辑好的程序了吗？

别忘了，这里是一个……游戏世界。

游戏是可以自成一片天地，自成一个循环的。

那么……这个循环中唯一，或者说唯二的外来者是什么？

是玩家，是会员。

而玩家的数量显然要比会员高得多。

答案昭然若揭——光明神的食粮，从来都不是所谓的正常人或者复生人的灵魂……而是，玩家的灵魂。这就解释了为什么，银月牙和莉莉变成复生人之后，并没有像景泰蓝、周兰西他们这样立刻拥有玩家的记忆，那是因为还没有新的玩家注册账号，她们只是暂时被系统接管了而已。

安洁公寓2032的妈妈，情况又不一样……她之所以那么执着于让女儿回来，就是想让对方违反规则，好借此来杀害她。她不是没有意识的NPC，而是玩家。只不过她的演技太好了，或许这也是她们玩家体验游戏的一环，总之那位妈妈沉浸在角色扮演当中，几乎把黎林可都糊弄过去了。

而所谓的灵魂绑定的物品……

“既然都说了这么多，不如就再告诉我一些东西吧，毕竟……你们已经打算杀我了。”黎林可盯着在场所有人的脸，“如果你们回答了我的问题，我也可以保证，会按照你们的要求，变成「屠夫」。”他从苏明手里抽出自己的头发，“要我主动夺取屠夫的刀，这一点上，如果我配合的话，你们会省掉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果然是个聪明人，”苏明笑了笑，“可以，你想问什么？”

“你们登入游戏，是不是需要什么设备？”他问道。

苏明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但片刻就恢复了：“对，我们需要一个登入游戏的头盔，这个头盔可以通过大脑皮层联结我们的脑电波，这样才能模拟真实的环境和体验。”

果然。

“那么你们的物品，是不是登入游戏的那一刻，就已经绑定？”他问道，“你们之所以这么紧张那个物品，是因为……那东西类似你们登入账号的密钥？一旦丢失就再也找不回来？”

所有人的脸色都是一沉，显然被黎林可说中了痛处。

“没想到你竟然能联想到这个，”周兰西嘴边荡漾起一个玩味的笑，“倒是小瞧你了。不过——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你根本找不到我们的物品，还想杀我们？”

“恐怕不止如此，”青年直视着他的眼睛，“所谓密钥，登陆的时候需要，登出的时候，也需要吧？”他的眼睛来回扫视，不放过这些人脸上的细微表情。

“啪啪啪～”林佳鼓起了掌，“精彩，作为一个「病毒」，你对游戏的渗透还真是深入啊。”随即，她的眼神变得愈发锐利，“我倒是考虑，是否真的应该为了你的建模，把你修正了呢？你这样的病毒，修正了也未必能处理干净，要不还是抹杀了吧。”她瞥了一眼苏明，“你说呢？她简直太危险了。”

苏明还没表态，青年又问道：“一个没有密钥就无法登出的游戏，你们为什么还愿意玩？难道都不怕死吗？”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们那里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景泰蓝的眼睛仿佛蒙上了一层灰，随即，他露出一个和少年人的长相不符的冰冷笑容，“不过，倒是很欢迎测试员小姐到我们的世界来玩呢～”

“比起那个来说，无法登出游戏根本就无足轻重。”林佳轻嗤一声，“但是我们没时间解释了，有屠夫往这边过来了。”她看向窗外。

什么？林佳是什么意思？有什么会比“生死”还要重要呢？

青年正在思考的时候，一双有些微凉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他一边跟着那人跑，一边看向前方——苏明。这人刚刚不还是一副病弱的样子么？现在居然可以拉着人狂奔了？而且速度还不慢。

景泰蓝啧了一声，周兰西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林佳皱了皱眉，几人都迅速跟上。

“测试员小姐，在你还没被修正之前，最好还是不要被屠夫杀掉。”苏明嘴边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那只拉着他的手力气却很大，不容置疑地带着他往前跑去。

“你的病弱都是装出来的？”黎林可反问。

“怎么不能呢？”苏明心情很愉悦，“在这游戏里扮猪吃老虎，往往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他回过头，蓝色的眸子如同大海一般深邃，“不是么，测试员小姐。”

他看出什么了！？青年心下一紧，但没有表现出来。

苏明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个听得到的音量说道：“你能通过只言片语就推测出更深层的规则，一定也想好了后手吧。我猜……要么，你会反悔刚才的承诺，不去夺那把屠刀；要么，就是你拿到屠刀也并不会被格式化，并且……想要用那把屠刀，干掉我们。对么？”

“都错。”青年被他勾起了好胜心，“你不会知道我的计划。”

“哦？”苏明非但没有感到失望，反而更兴致盎然，“你可真令我感到惊讶……好久都没在游戏里，遇到你这么有趣的人了。「病毒」都这么有意思吗？那我可不想消灭「病毒」了。让他们在游戏里多繁殖繁殖，说不定能改造成一个更有意思的东西。”

……大可不必。

会员的命也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