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没有指名道姓，沈随也心知肚明，这个“她”指得是姜南蕴。
何巧巧视线迫人，逼视着他。
沈随呼吸一下变得急促了，脑子像停摆了的钟。
可在挺过最初那几秒的失措后，心却难以遏制地生出了隐秘的快感。
就像凶手杀人之后，故意望向摄像头的那一眼。
隐含挑衅的，又极端渴求有人能够发现的。
终于可以不用再躲躲藏藏，只希望有人能够利落地处置他。
就是怀揣着这样的心理。
他的喜欢，就在此刻，终于有人发现了。
......
姜南蕴配合沙沙硬凹了许多除剪刀手以外的造型，最后实在脸酸到不行，以一勺蛋糕拦住了对方越烧越旺的创作欲。
见她坐回去检查拍摄成果，偶尔两指在屏幕上放大缩小的，明显是在p图，姜南蕴总算可以懈气，摸了手机开玩。
今晚的热搜几乎被春晚上的明星包圆了，每个词条点进去，底下都是粉丝们的夸夸声。
这让她有点小羡慕，又有点小失落。
而这种细微的失落感，在她点开与姜母的聊天框时，达到了顶峰。
上面显示转账已经被对方接收了。可对于她发的另一条信息，对方却只字不曾理会。
身边沙沙忽然手背拍了拍她胳膊，声音激动：“姐！我刚在微博发了你的生日九宫格，一刷新，底下就多了上百条评论耶！！！”
她像没见过世面，姜南蕴也像没见过世面。心里那点小情绪如潮汐尽数退却，与沙沙一条一条翻着评论区里满是爱意的表白和祝福，最后她干脆夺走手机，自己来回复粉丝评论。
一顿饭吃到很晚，沙沙提议大家用拍立得拍张合照再撤。
姜南蕴朝另两人招呼，沈随率先去到她身边，占据那一隅。何巧巧脚步一顿，神色恨恨地瞪向沈随。两个人对视间，火花四溅，像没有硝烟的打了一架。最终何巧巧什么也没说，站去了沙沙边上。
几声倒数之后，服务员小姐姐替他们试照了一张。
相纸渐渐成像。
姜南蕴见镜头里，自家小孩帅帅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又见自家美女经纪人更是板着一张脸，只有沙沙和刚接受过小助理规培的姜南蕴两个人笑得没心没肺......
她深吸一口气，拜托小姐姐帮他们再重拍几张，转头对沈随和何巧巧说：“你们两个干啥呢，给我笑——”话落，她还亲自演示一遍。
何巧巧脸一别：“呵。”
沈随说：“好的，姐姐。”
何巧巧脸更别：“呵！”
姜南蕴：“......”
姜南蕴软声：“何姐~”
何巧巧重重深吸一口气，转回脸：“知道了。”
姜南不知道这两人一会儿功夫没关注，就在卖些什么关子，不过转念一想，他们从来也不大对付，便由他们去了。
小姐姐替他们拍空了一盒相纸，末了，意识到姜南蕴似乎是个明星，离开前管她要了个TO签，还表示下班后会在微博上面关注她的。
姜南蕴一张张翻着拍立得，内心开心到翘脚。
回想去年今日，她的身边并没有朋友，可现在，已经有四个了呢。而且，别小瞧她呀，她也有很多爱她的粉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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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到家时，零点已过。姜南蕴早已经精疲力尽，同对方道过晚安后，就抢先回了房。
结果卸妆、洗澡、护肤，一套流程下来，姜南蕴再困都清醒了。想起包里还有个礼物没拆，她翻出来拆开，发现自己没猜错，里面确实是条手链，但她没猜到这还是条奢侈品手链。
......
听见敲门声的时候，沈随刚把分到他手里的几张拍立得收进一只铁盒里。同样被他妥帖收在里头的，还有去年他在游乐园里偷买下来的那张照片。
他收好铁盒，起身开了门。
姜南蕴挤进他房间，径直走向书桌，坐在椅子上。
沈随略微惊怔，问她：“怎么了？”
姜南蕴直接将一个香槟色丝绒盒子摆至桌面，盒子贝壳一样开着，露出那条精美的四叶草手链：“这条手链，是你生病那天出门买的？”
沈随不明所以，“嗯”了一声。
姜南蕴问：“你自己买的，也应该知道价格吧？”
沈随迟疑，还是“嗯”了一声。
姜南蕴太阳穴突突地，终于直进主题：“用你的助学贷款和贫困生补助买的？”
沈随愣了一秒，直觉不妙，飞快说：“都不是。”
倒还不至于那么离谱，姜南蕴脾气下去了不少，又问：“那是用什么？”
“......”
沈随这次没有说话。
他被她的连声质问问到莫名觉得难以启齿。一时间，气氛变得有些僵持。
姜南蕴静静地盯了他一会儿。她今晚喝了不少酒，虽说不至于醉人，但眼下沈随不肯说实话，她也有点累了，于是起身，说：“手链你收好，心意我收到了，明天我陪你一起去把它退了。”
沈随惊愕抬头，眼睛里全是茫然：“为什么？”
“因为它太贵了，你还是个学生，这个价格不是你负担得起的。”姜南蕴说。
“可我只是觉得它适合你，所以想要在你生日时送给你。”沈随费解极了，“而且我已经负担起了。难道这样也不行吗?”还是因为他还是个学生，所以就连送她礼物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我说，心意我收到了。”姜南蕴叫他名字，“沈随，你冷静点听我说。”
沈随第一次没听她的，他心里已经有了另一个猜：“还是因为何巧巧她跟你说了......”
姜南蕴听得莫名其妙：“这跟何姐有什么关系？”她换一种问法，“你觉得她跟我说了什么？”
“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我.....”他语气变得艰难，理智在他看清她脸上懵惑止的表情时止了声。
“你？你什么？”姜南蕴直觉他今晚跟何巧巧发生了点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她试图回忆些蛛丝马迹，却仍猜不懂。
然而沈随却没了再要继续说这个的意思。
少年正紧盯着那条手链。在灯光的反射下，链圈闪出星星一样的碎光，明明那么昂贵，此刻却像个无人认领的失物，就这么被人丢弃在桌上，仿佛它的存在毫无价值。这让他觉得丢脸极了，两瓣唇更是紧抿到发白。
许久，沈随才低低地开口：“是用我打工赚来的钱。”
姜南蕴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不只声音，他眼神也暗淡下去，说：“高三暑假和大一开学之后，我都有在打工的。”
“谢师宴之后，我和方司宇一起去了他叔叔家的餐厅端盘子。刚开始是端盘子，后来叔叔觉得我的形象蛮好，就让我做前台引导结账之类的活......”沈随一股脑将这些尽数透出。
姜南蕴不知道为什么，从他说人家觉得他“形象蛮好”这里，品出了那么点儿骄傲来。
手链这事儿，此刻倒不那么重要了。
姜南蕴于是问：“那你大学又是做的什么？”她听这意思，他工作经验还挺丰富？
他供认不讳：“摇奶茶。”
“......”
姜南蕴闭了闭眼，掌心贴上自己的脑门，简直是不可置信：“我带你来沪城、又供你上学，就是为了让你去大学摇奶茶的？”
“而且、即使你去都摇奶茶了，你也不要我给你钱？”
沈随：“......”
“所以那瓶香水，也是用你打工赚的钱给我买的？”
“......嗯。”
“那你自己呢？给我买完礼物，钱还够花吗？”
沈随急急说：“够的。我算好了的。”
姜南蕴冷淡开口：“那我还要为你的计算能力鼓掌了？”
沈随不说话了。
姜南蕴扯了扯嘴角，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他：“你想趁课余时间赚生活费，这没问题。”
她知道他是小山村里出来的孩子，从小能支配的钱不会太多，也不懂如何规划。可，她总不会管他一辈子的，更何况将来他也会有他自己的人生要过。从他大学之后就不肯再收她的钱来看，少年应该也是如此希望的。所以基于此，她才更要教他理财。
姜南蕴顿了顿，接着说：“打工兼职这条路子虽然来钱快，但都是些重复，不需要技术含量，任何人都能上手的活。不是什么适合长期做的兼职。除非你现在告诉我，等将来你毕业了，要去开餐馆开奶茶店。”
沈随安静几秒，似乎没想到：“还能这样？”
姜南蕴眼睛一眯，看穿他在想什么，猛打一下他手臂：“你想都不要想。”
“痛！”他轻呼一声。
“就是要你痛，看你长不长记性。”她佯摆愠色。
姜南蕴真怕他把路子走歪了，用了严厉的语气：“沈随你不能就这么点出息。要把目光放长远一些。还记得你当初为了什么才选得天体物理专业吗？既然你已经靠兼职有了一些原始积累，如果你愿意花一些心思，把它投资给自己，投资在你所学的专业上，虽然回报率看起来不那么高，但它的成果或许会比你想象的还要美味的。”
“至少也不应该放在无意义的兼职上。”她话锋一调，没好气道，“与其知道你上了大学就在做这些，还不如我给你钱呢。”
沈随听她说这些近乎苦口婆心的话，长久陷入了思考。许久，眉目渐渐清明起来。他郑重开口，说：“我明白了。”
姜南蕴重重呼出一口气，这才有心思把目光放回手链上：“你买这么贵的礼物给我，平心而论，我很高兴。这表示，我在你心里有很重的分量，很重要，对不对？”沈随心跳一滞，然后蓦地加快。
“但你现在也不愿意要我的钱，我作为姐姐，也会担心你送出这份礼物以后，在学校要如何拮据的生活。”
沈随心像泡了冰块，又突然平静了：“你知道它的分量，也还是不肯收吗？为什么？”
他固执地要一个解释，尽管对面的女人早已给出了无数个解释。
姜南蕴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你都这么辛苦摇奶茶了，我还能收下这么贵的手链，那我成什么了？”
“可我就是为了给你送这些，才甘愿这么辛苦的。”
姜南蕴懵了懵。
沈随极不赞同她的话：“而且因为是想着送你，所以我从也没觉得辛苦。”
姜南蕴眼睫猛然一颤。她真的，太难以形容这种感觉了。身体的反应就更加难以解释，明明是大冬天，她怎么浑身都热了？
“你们大学，选修真的没有什么恋爱辅导课？”
“没有的。”
“没有吗......”姜南蕴喃喃。
她总觉得这孩子上了一学期大学后，跟她说话都没轻没重了许多呢？
正出神着，沈随沉默地拿了桌上的丝绒盒子，将盒盖盖上，握进手里。姜南蕴下意识疾声开口：“你干嘛？”
少年蔫儿了吧唧的：“你不是不要吗？”
姜南蕴起身将它抢回自己手上：“谁说我不要？我改主意了。现在要了。”
沈随眼睛瞬间明媚了，他弯一弯眼，目不转睛，将她盯得几乎要羞恼起来。
姜南蕴侧了下脸，说：“我就收这一次，以后不要再买这么贵的了。我有工作，就算要买，我也会自己买。”
沈随默了默，勉强点了下头。
他有自己的理解，大不了等他也工作了，再给她买贵的。
沈随说：“要不要我帮你把手链戴上？”
一个人确实不好戴，而且她也已经决定收下了，没什么可矫情的。姜南蕴于是说：“行啊。”
沈随取出手链，将盒子放至一边。他拆开手链，靠近她一些，剩下不足半尺的距离。姜南蕴动了动唇，最终没说话，呼吸却轻了。
灯光之下，少年的影子被投得高大无比，将她几乎要完全拢罩住。姜南蕴被压迫地想往后退小半步，却被沈随拉住手腕制止。
他轻轻说：“别动，姐姐。”
“你——”她声音颤了下。他不解抬眼，四目相对，姜南蕴只觉自己溺进了他乌黑赤诚的眸子里，甚至真如溺水般，令她忘了呼吸。
少年犹未所觉，专心致志替她扣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