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的气氛十足的庄重肃穆,连喘气声都能听见。
虽然宋家现在是宋沉主事,但宋父宋修文的余威尚存,坐在那儿什么也不干就给人一股极为强烈的压迫感。
站在一旁的宋沉身高腿长,一双眼睛视线冷漠,就连宋母林婉莹女士也冷淡了脸色。
他们面前是恭谨站着的游氏夫妻,和低头盯着地砖的游克青。
当宋轻出现在场内,宋修文的视线立刻向她投来,眉眼中的厉色即刻消散了些许。
宋修文同宋轻招手,示意她坐到字迹身边。
“来,轻轻,坐我身边。”
听见这话的游克青立马抬起头,一双眼睛红得充血,他扭头,看着宋轻一步步朝这边走来,牙无意识咬上了唇。
他死死盯着她,宋轻走过来的每一步都被他看在眼里。走近他又远离他的每一步。
直到眼睛突生起一股灼烧感,他才吃痛地闭眼。
宋轻依言坐下,父亲宋修文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林婉莹则是揽过她的肩,对她扬起个温和的笑,继而又冷酷地看向对面。
游父手搭在游克青肩上,用力,想强硬地让自己的儿子跪下,他呵道:“还不跟宋家丫头道歉!!”
游母心疼地撇过头去,不忍心看。
当年的画面仿佛在这时重现,她心如刀割,完全不能理解自己的儿子怎么就跟宋轻杠上了。
甚至到了杀人的地步,到底是为什么!
出乎意料地,游克青这次竟然就顺着游父的力道,没有一丝挣扎地跪了下来。
除了宋轻,在场的人都有些诧异。
毕竟,四年前,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处境,游克青可是怎么都不肯承认是自己的错,像一条关不住的狗,直到游父狠下心来踹到他的腿弯,他才安分。
现在,游克青脸上一派隐忍,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游父心里闪过一丝钝痛,意外之际又感到深深无力。
他沉声道:“道歉吧。”
游克青视线锁定在宋轻身上,仿佛这个世界只有她一个人一般。
耳朵听见了父亲的命令,但却迟迟不作出行动。
正当游父黑了脸欲再次动手之际,游克青用双膝交替着往前行进了几步,朝着宋轻的方向。
沙发后面站姿笔挺的保镖暗自绷紧了神经。
但游克青只是离宋轻近了些,还在安全距离,没有其他动作。
他眼睛红到充血,看着宋轻,深吸一口气,又没了声音。
“……”
这让游母有些着急,她上前,拍打自己的儿子,催促道:“你快说啊。”
胸膛不断起伏,手握成拳的力量几乎要把自己的指节捏碎,游克青紧紧盯着宋轻,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今天过后,以前的事你还追究吗?”
宋轻听到这话,心底冷笑了下,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手里的瓶子。她看了看周围的人,除了游家父母外,还有游家其他人在。
她想了想,脸上露出一个得体短促的笑:“当然了,不过我还会提一个要求。”
游克青看着她,眼里稍微透露出点希冀的光,他手又收紧力道,呼出气又松开手。
他还是以跪着的姿势,现在膝盖发麻也没功夫理,想张嘴就开始道歉。
但游母突然插嘴,她视线看向宋修文,嘴巴张了张,最终下定决心,问:“如果我们做不到呢?”
宋轻顶着游克青的凝视,内心莫名,她移开视线,看向游母,说:“放心,游家肯定做的到。”
游父气闷,他眼睛瞪大,盯着宋轻,欲言又止:“你……”
但很快,他与游母交换了视线,两人竟然有些犹豫了。
剩下游克青心里一片拔凉,他的眼睛几欲流泪,不是因为父母的态度,而是因为不知为何,他越想去看宋轻,眼睛就越疼。
他被这股疼烧得要喊出来。
“妈!答应吧,答应了就一笔勾销,就能回到从前……”游克青一边喊,一边又喃喃自语,闭着眼睛,眼泪从眼缝中泌出流下。
看儿子这疯样,游母再想同意最后都保留了几分理智,和游父谨慎的视线探向宋修文。
游父尝试讲条件,“这个要求,我们可以谈谈……”
宋修文罕见外露出强硬的神色,他肃正脸色,半分不让,“轻轻的意思就是宋家在这件事上的意思。”
同时,他敏锐地察觉到游家过于谦卑,好说话的态度,更是不想退让。
而游父游母也软了话,利用怀柔政策和宋轻谈判。
“轻轻,这个要求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
宋轻也品出一些不对劲来,直觉让她守紧口风。
“没有余地。”她斩钉截铁地说。
游父游母肉眼可见的很失望,但他们居然答应了宋轻的条件,这个模糊的,可操作性极强的条件。等同于开了一张空白支票,让宋轻可以随意在上面填写数字。
他们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好,我们答应。”
这话一落,立马就有宋家这边的人过来给他们记录,拟订合法文书。
游父游母脸色齐齐一黑。
接着,听见父母答应,游克青努力睁开了眼睛,他眼里含泪,看向宋轻,说:“我错了,我本来没有伤害你的意思,是我想岔了,是我的错,求你原谅我……”
“……对不起。”
游克青噙着泪,说出口的话很真诚,几乎说了一大段。
所有人都在等着宋轻的回答,等着宋轻的态度。
众目睽睽之下,宋轻开口:“我接受你的道歉。”
游家人松了一口气。宋轻和游克青的恩怨总算了结了。
虽然这样说着,但宋轻一句话也没听进去,因为从游父游母答应之后,她立马就意识到了这件事一分有十分的不对劲。尤其是在她观察了她爸妈和宋沉的表情后。
看见游克青听话跪下的时候他们是有点惊讶的,而后想到了什么眉眼间才出现点气愤。最后,听见游家人答应后又统一出现了思索。
就连一直冰块脸的宋沉最后也微微露出点思索的表情。
上一次游家登门道歉的时候她虽然在医院,但也多多少少听说过。
她知道游家出了大血才换来游克青出国避险的机会,而这次游父游母带着游克青上门主要是因为游克青说要亲自,当面朝她道歉。
同时几乎是一口答应了她的条件。
按理说上次落海的赔礼早就付完,而谣言宋轻也还击过了,游家怎么可能会在两家撕破脸的情况下又答应一个条件?
这边,游克青的道歉话术来到尽头,他满怀期待地看向宋轻,问:“你可以原谅我吗?我错了。”
“我们还可以像以前那样,一起。”
“够了。”宋轻有点听不下去,她喝止住游克青说的话,皱着眉头,想开口赶人。
但不等她说出口,游克青突然白眼一翻,晕了过去,他脑袋重重砸在冰凉的地板上,“咚”的一声。
“啊!”游母看见自己的儿子摔倒在地上,惊声尖叫起来,她惊慌失措了一瞬,又努力镇定下来,连去扶起游克青。
游父往游克青的方向看了一眼,回头对宋修文说道:“宋总,事情就到此为止了,我就先带着我儿子离开了。”
宋修文没应声,也没出口留人。
于是他们就看着游家人急急忙忙将游克青扶着拉着带出去,几乎一瞬间,大厅又变得比之前来说稍显空旷。
没想到这件事会以游克青的晕倒作为结束,宋轻原本以为只是简单地看游克青在她面前低头道歉,没想到游克青父母会出面,也没想到她最后会怀揣着一个巨大的疑问在这里默默去想。
她看向宋沉,也看向爸妈。她相信他们也同她一样察觉到了什么。
林婉莹最先接收到宋轻递过来的视线,她给了宋轻一个温和的笑,问:“轻轻,觉得怎么样?”
宋轻暂时将脸上沉思的表情收起,她实话实说:“其实,还不错。”
看见讨厌的人在面前跪着忏悔什么的,虽然她没听几个字,但爽是爽到了。
林婉莹拍了拍宋轻的手臂,正巧这时宋沉和父亲一同起身。
宋修文给了妻子一个拥抱后,轻声附在她耳边说:“我和阿沉上去谈点事,一会儿就好。”
多年的相处让林婉莹一下就明白宋修文这是让她陪着宋轻一会儿。
她点头,对宋修文道:“知道了。”
看着父亲和母亲窃窃私语,宋轻一脸迷茫,接着她又看到父亲和宋沉上了楼,是书房的方向。
她心里出现了一股强烈的好奇。
林女士笑吟吟地给她倒了一杯水,想递到她手中却发现宋轻手里攥着一个东西。
好像是个小小的水瓶之类的东西。
宋轻见母亲的视线盯着她手看,她欲盖弥彰地缩了缩手,但又想着这也没有什么,看不出来。于是又心安理得地回到了原来的姿势。
“轻轻手里拿的是什么漂亮的小瓶子呀?”林女士几乎是用哄小孩的语气语调,调侃起来宋轻手里的东西。
宋轻感觉背酥酥麻麻的,她想,这也许是她背上起的鸡皮疙瘩。
同时,她又觉得父亲叫哥哥上去谈的事肯定不一般,估计与她落海的事有关。
自她落海那件事后,全家进入了十足紧张的状态,尤其是林女士,总担心宋轻在遭遇那件事之后会出现心理问题,于是同她说话时,这种哄小孩的语气出现频率就会高些。这让宋轻怀疑林女士是不是还有一份兼职幼师的工作。
可能林女士不知道,她这样条件反射一般的表现正好能让宋轻反推刚才父亲提到的要谈的事就是关于她的。
有些无奈,她把手摊开,道:“妈妈,只是一个小瓶子。”
手心水瓶里,一个黑色的水宝宝静静在水中心,而它周边的水也透着黑气。
林女士不确定地问:“这是……墨水?墨蓝色?中间的那黑色球又是什么?”
宋轻有些惊讶,这之前不是蓝金色的吗?它怎么黑化了?
“没有,这是我养的……水宝宝。”宋轻解释道,虽然有点难以启齿,“它褪色了。”
“养的真好。”林女士毫不吝啬地夸道。虽然她怀疑水宝宝褪色这个事情。
“妈妈我上去了。”宋轻拿起瓶子,跟母亲说了一声就噔噔噔跑上楼。
看着宋轻往自己房间的方向去,林女士温柔注视着她的背影,直到看不到了才收回视线,
脸上的表情转而泛起了冷意。
游家……这次不同寻常。
宋轻跑回房间,来到浴室,把浴缸里的水放到一半。
她并不知道瓶子里的谢郢鱼为什么变黑了,甚至有些担心它是不是被闷晕了。
水声哗哗响起,宋轻把瓶中的水倒在自己手上。
连着瓶中的黑色水宝宝也落在她手心,微凉。
但她发现,此时掌心中的小玩意忽而变了颜色,又回复成蓝金般的色泽。
宋轻有些诧异,刚好浴缸中的水到了三分之二的位置,她把水按停,手浸进水中,蓝色小球由于浮力飘在水面上。
她轻声喊,尾音带着连自己都无法察觉的怀疑:“谢郢鱼?”
那小球动了动,没出声。
变成这样,就不能说话了。
宋轻心里下了定论,自言自语。
她几乎是用一种很新鲜的态度去观察谢郢鱼此时的状态,就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能说。”
一道变了调的怪声乍然响起。
宋轻一愣,仔细辨认。
这声音好熟悉。
继而,她又一笑:“你的声音怎么变成这样子了?”
谢郢鱼沉默两秒,才说:“变成这样,没有声带……才这样。”
所以只能拟声。
宋轻侧耳认真听,大致懂了他的意思。
她扒着浴缸边缘,半蹲在浴室瓷砖上,发尾湿湿的,一半是因为被水溅到,另一半发丝垂下头时掉进了水里。
她先是“哦”了一声,又默不作声。
看了看浴缸里足足有三分之一的水,又看看变成一个小球的谢郢鱼,心觉有点浪费。
“你还能变成人的样子吗?”宋轻突兀问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