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头正说着，东厢的门被打开了。
顾桥除下手套，掀开面罩吸了两口外头的新鲜空气。他瘪瘪嘴，有些不高兴。
怎么说呢，话说得太满了，老年女性的身躯还是挺有冲击力的……也不知道袁大叔到底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的。
看来还是他见识浅薄，世面见得太少。
顾桥深深吸了两口气，东张西望了一番，瞧见袁满他们都在连廊那头的歇脚处，便抬脚往那边走去。
“这么快就好了？”
顾桥点点头，熟练的朝袁满伸手：“没什么外伤，检查花不了多少时间。”
袁满摸了两颗梅子给他。
酸甜的梅子让顾桥缓了过来，他嚼了两口望向何斐：“何管家，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何斐一愣：“自然可以。”
“你们这次为什么会笃定柯老夫人是受惊猝死的？”
顾桥这问题一出，袁满瞅了过去，默契地和他一对视——怎么？死因有问题？
顾桥回了个肯定的眼神——确实有。
柯远道和赵南没看懂他两的眼神交流，但是这问题一出倒也忽然醍醐灌顶。
对啊，之前何斐说了他们尚未理清柯老夫人到底是怎么出事的，而且还说是早上才得知噩耗。
按这话来说，柯老夫人应该也不是当着人面受惊猝死的，否则就该喊大夫抢救了。
那么，既无亲眼所见，怎么会对死因如此笃定呢？
“这个……”何斐面上露出些许为难，语气变得吞吞吐吐，半天也没说出下文。
袁满眨了眨眼。怎么，有什么不好说的吗？
显然这么想的也不止他一人，柯远道目光深远，开口道：“何管家你只管说便是了，这事我们既然已经报官，那就不该再有所隐瞒，否则不是耽误官爷办案吗。”
“你放心，不管你说了什么，如果事后二叔要怪罪，都由我一力承担。”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话给何斐吃了颗定心丸。他定了定神，直言道：“是因为小佛堂供着的那尊佛像。”
“那尊，那尊佛像有异象！”
这句话一讲完，何斐说话就流畅了起来：“早上那会我们一听到老夫人出事就赶了过来，进了小佛堂就瞧见老夫人倒在佛龛前头。”
“大少爷你们应该也记得，老夫人上次就被佛像吓过，但当时我们只以为老夫人是眼花。可今次，那尊佛像真的流血泪了。”
“因此老爷才会断定老夫人是受惊猝死。”
何斐的话讲完换回来了好几张不可置信的脸。
顾桥第一个喊出声：“啥？不可能啊。你们那尊佛像我们上次检查过，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木雕菩萨，它怎么可能流啥血泪啊！”
袁满也是满脸震惊，那尊木佛他也经手检查过，根本没问题啊。后来柯家撤案，这尊佛像他们就送还了。
难不成他们集体看走眼？
何斐道：“官爷若是不信，可以去小佛堂那头亲自查看。之前我们只把老夫人的遗体搬回了东厢，那里头其余的东西一点都没动。”
袁满点了点头，这确实得去看看。
顾桥砸吧了一下嘴，摸了摸下巴：“怪不得你们笃定柯老夫人是受惊猝死呢，这么听起来确实很像。不过从我刚才的检验来看，我怀疑柯老夫人不是受惊猝死，而是中毒而亡。或者也不排除是两者兼具。”
“什么？这怎么可能？”这下吃惊的人换成了何斐，“我们老夫人怎么可能是中毒，中毒怎么会无声无息就去了呢。”
“怎么不可能，也不是每种毒中了都会闹出动静啊。”顾桥一合掌，干脆给何斐讲解了几句。
“最简单的一点，受惊猝死乃惊风入心，气脉骤断，也就是窒息而亡。一般死者眼睑下会出现密集的出血点。且口唇和指甲多半会因为窒息变成青紫色。”
“何管家也是见过老夫人遗体的，别的不说，你看她口唇和指甲有变青紫吗。”
何斐一怔，还未等他细想，顾桥就顾自往下说了：“柯老夫人的口唇和指甲可不止没变成青紫，甚至颜色异常鲜艳，像染了蔻丹。这明显更偏向中毒的症状。”
“其余的异样我就不多说了，反正你也听不懂。总之目前她有中毒死亡的可能就对了。”
“怎么会呢……”何斐一时还有点不能接受，握紧了双手喃喃自语。
顾桥倒是很豁达：“这有什么好纠结的。不管她是受惊猝死或者中毒而亡，总归逃不出一个他杀啊。”
“难道说真是受惊猝死你们就不查了吗？那流血泪的佛像总不能真是天生异象吧。”
“顾大夫……不，顾仵作说得对。”柯远道听了全程这会儿心如明镜。
确实，这两种死法不管是哪一种，都注定他祖母是死于他杀。
顾桥一听有人赞同他，顿时飘了起来。双手一叉腰，嘴上就开始没把门：“要我说你们家这菩萨也不大行呐。老夫人天天给它烧香诵经白忙活了，人死跟前不显灵也算了还吓唬她。”
“桥儿！”袁满伸手拍了他一下，孩子一得瑟又开始瞎秃噜了。
“嗷！”顾桥会意地转了话题：“对了何管家，老夫人今日身上换下来的东西都在哪儿？一会儿我要带回衙门检验，没准也有线索什么的。”
何斐侧过身回话道：“都在老夫人房里的放着呢。首饰和衣物都拆下分开收敛了，是全部都要带走吗？”
顾桥点点头：“越全越好。”
“唉。”何斐应声。
袁满望向赵南道：“南哥，那我们接下去先问询伺候老夫人的下人吗？”
赵南肯定的一点头：“何管家，麻烦你安排了。把人都叫过来吧。”
“是。”
何斐领了命就去办事。不多时就把伺候柯家老夫人的五个婢女全领来了。
今日出了大事，几个婢女规矩的一字散开后都显得非常安静。
袁满抬眼打量，其他四个倒是没什么，只有其中那个叫做琥珀的圆脸婢女脸上一片红肿，似乎是刚挨过打。
何斐见袁满盯着琥珀，就让她先上前一步。
“奴婢琥珀，见过几位官爷。”
琥珀面上狼狈，规矩却依旧行的端正。
袁满道：“琥珀姑娘，你的脸……”
琥珀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轻声道：“奴婢无事。奴婢护主不力……”
何斐叹了口气，解释道：“今早就是琥珀发现的老夫人出事，而且昨夜也是她负责给老夫人守夜。结果出了这事，老爷过来后有些急，就，唉……”
琥珀垂下头去，眼眶红红的：“是奴婢的错，都怪奴婢没早点发现，不然说不定，说不定就……”
赵南打断了她的自责，开口道：“你既然是负责给你家老夫人守夜的，那她怎么会在小佛堂里？难道她在里头呆了一夜？”
“是，老夫人确实是在小佛堂里呆了一夜。”琥珀伸手擦了一下眼下的湿意。
赵南看过去，眼神带着几分审视：“她怎么会在小佛堂里待这么久的，你们没劝着点吗？”
琥珀闻言抬眼看向何斐，何斐道：“你直说便是。刚好之前我们也没来得及听你说。”
琥珀应了，缓声道：“昨日老夫人不是去了一趟老爷那头吗，当时还碰上了官爷们来问话，回来后老夫人便一直有些惴惴不安，连午休都没睡着。后来倒是拿了一本佛经翻着看了一下午，直到晚饭时分才出了屋子。”
“用晚饭的时候老夫人也是心事重重的吃的并不多，只用了一碗汤和一丁点儿饭食就说不吃了。接着老夫人就说要去小佛堂里礼佛静静心。”
“奴婢便陪着老夫人进了佛堂。只是进去后，奴婢点完了香烛老夫人就说她要一个人待着，不叫奴婢陪着，奴婢就出了佛堂，一直等在外头。”
“后来到了该休息的时辰，奴婢也喊过一声，想叫老夫人回房歇息。但是老夫人不愿，只说还想再待待。”
“奴婢也不好强求，就在佛堂外坐着了。中间青玉姐姐还过来给奴婢送了块毯子和一些吃喝，也帮着一起劝了老夫人几句，但老夫人都回绝了。”
琥珀说着看了一眼青玉。
青玉上前福身，帮着说道：“确实是这样。当时已经亥时初了，奴婢准备回房歇息。瞧见琥珀还在小佛堂门口守着，就过去给她送了些东西。也帮着一起劝了老夫人两句，只是老夫人没同意。”
琥珀看着给自己作证的青玉露出点感激的神色，然后接着道：“后来天色渐深，奴婢靠着墙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直到第二天早上，绘春和绣夏她们两个来上值，院门一开奴婢醒了。”
“这时奴婢才发现天都已经亮了，吓了一大跳。就立刻起身敲了敲小佛堂的门，但是里头一点回音都没有……”
琥珀说到此处脸上露出害怕的神色，她咽了咽口水：“奴婢还记得上次老夫人就在小佛堂晕倒过，一着急就直接推门进去了。然后，然后奴婢就看见老夫人已经倒在佛龛前了……”
这场景与当婢女的人而言无疑就是一场噩梦，主家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在离自己仅有一门之隔的地方，叫人怎么能不害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