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九安这话一出,屋里的闹剧算是划上了一个休止符。
柯守信忽地站起身,也不管在场人的神色,对着孟九安昂了下头算是示意,接着道:“孟老弟,既然我的好家人想查,那这事就交给你们衙门了。省得有些人事后又要给柯某冠个不孝的罪名。”
“柯某倒是要瞧瞧,有些人指手画脚的能查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说罢他阴恻恻地剜了柯守义一眼,也不等对方回击,又干脆利落道:“何管家,家里之后就由你陪着衙门的官爷办事。柯某手头还有事,先不奉陪了。”
“失陪。”
话落直接一甩手,看都不看其他人一眼,走了。
顾桥顿时看傻了眼,赶紧偷偷捏了捏袁满的手,狗狗祟祟地扬扬眉毛——不是,啥情况?咋突然就走了。这死的真的是他亲娘么,咋说走就走了,改行当甩手掌柜?!
袁满也是瞳孔地震,压根没看懂柯守信的操作。一家之主就这么甩下他们一屋子人走了?
被阴阳了的柯守义皱着眉啧了一声,没好气地撇了撇嘴:“得了,别管他。一天天的跟谁欠了他似的!”
“当我不知道他的这点心思么。甩手给我们处理,有事就推我们身上,反正就他天天不在家呗。算盘珠子蹦人一脸。”
“爹,你看看你养得这好儿子。真不像我们柯家的种。”
柯老太爷此刻心中也不是滋味。他家这个老二,自小就争强好胜。入了官场后一路往上爬,走得确实不易他也是看在眼里。
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权利迷人眼,渐渐的什么东西都得排在他的官位之后。如今连亲娘死得蹊跷碰上他升官都得让道。何其孝也!
至于他家老三,主张报官也不见得是对自己继母的死有多少存疑,单纯就是找茬占了大头。
两子如此不顾脸面的相争,终究是他这个当父亲的失职。
柯老太爷闭了闭眼。
魏氏作为他的继妻这些年虽说对老大老三颇为苛刻,也曾闹得家宅不宁。可再多风雨本也该随着她的死亡落下帷幕。
没成想如今死后却还有一劫。
柯老太爷想到此处叹了口气,起身恭敬地对着孟九安又行了个大礼。
“孟大人,老朽治家不严,今日让大家看了笑话。还请多多见谅。”
“唉……这之后的事情,便劳烦衙门的各位了。”
孟九安一派淡然的受了这个礼。嘴唇微挑:“柯老太爷客气了。你家既然报了案,于情于理我们衙门都会好好处理。这点老太爷无需担心。”
柯老太爷拱手道谢:“多谢孟大人体恤。”
柯守义见自家的老父再三赔礼道歉,觉出了几分不自在,他刚是骂的痛快了,里子面子却是丢了一地。
好在今天到底是请人过来办正事的,屋子里还有个脑子清醒的柯远道。他上前一步拱了拱手道:“孟大人,你看现下是要怎么办,是先过去我祖母那边看看吗?”
孟九安抬眼一瞥,这柯家倒还有个办实事的。
他微微颔首:“自然。老夫人的尸首可方便查验?”
柯远道看向柯老太爷,对方沉默地点了点头道:“我们既已报案,衙门只管便宜行事吧。”
“何管家,远道,你俩亲自带几位官爷过去查看。”
柯远道和何斐皆应声道是。
主人家既已首肯,孟九安敲了敲椅背直接点名:“满崽儿,赵南,带着桥儿去干活。”
“是,大人。”
猝不及防被点名,袁满差点没反应过来。幸好身体先脑子一步做出了反应,下意识的就接话领了命。
一张小脸还崩的紧紧的,半点没让人看出他其实有点懵。
柯远道看着起身的三人里还混了个顾桥,有点诧异。这不是之前来府上给他祖母看过病的小大夫么。
“顾小大夫也去?”
顾桥一咧嘴,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嗷,之前没说,其实我还是衙门的兼职仵作。”
柯远道一时哽住:“是,是吗?”仵作和大夫还能混着兼职?!
何斐也是见过顾桥的,这会儿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说什么闭上了。
“咳。”袁满清了下嗓子,上前打圆场:“大少爷,事不宜迟,我们先过去吧。”
“哦,好。”柯远道讪讪的,收回了自己惊诧的目光,和何斐一同走出门去。
柯家的青石行道上依旧空无一人,既然开始办正事了,袁满问道:“老夫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怎么突然便过世了?”
提起祖母的死,柯远道摇了摇头实话实说:“这事其实我们也不清楚。二叔这头是早上忽然过来通知的,只说是祖母没了。等我们过来了他才说祖母是受惊猝死。”
“三叔本就和他不对付,一听当场就说要报官。”
“受惊?”
袁满大吃一惊,那岂不就是,吓死的?
他突然想起昨日上午来访时柯家老夫人的种种,莫不是——
“大少爷,在下有件事想要问问。”
柯远道停下脚步,拱手示意:“袁捕快但问无妨。”
袁满微微侧头,直言不讳:“你对柯二夫人,了解多少?”
柯远道一愣:“袁捕快说的是我二婶?”不是要查祖母的事情,怎么突然问起他二婶来了?
袁满知道柯远道没有领会他的意思,解释道:“在下说的不是府里如今这位柯娘子,而是前头那位。”
嗯?
柯远道有些错愕不解。他的前二婶都失踪很多年了,怎么突然提起?
饶是他脑子转得飞快,也愣是没有相通这其中的关联。只能垂首反问:“袁捕快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袁满四下看了看指着边上的凉亭道:“不如我们到那边说话?”
柯远道应声:“好。”
袁满冲何斐拱了拱手:“何管家,劳烦您先带他们两位过去柯老夫人那里。”
顾桥竖着耳朵还想听一耳朵,就这么被打断了,有些不满地冲袁满撅嘴。
袁满抬手敲了一下他的脑门:“咱们回去再说,快去干活!”
顾桥摸摸脑门,好吧。好的不学尽学九哥敲脑瓜子。
不满归不满,他还是老老实实拎着自己的小箱子随着何斐走了。
赵南毫无异议,默默跟上。
等人走远,袁满冲着已经落座的柯远道开口:“不瞒大少爷,昨日我们来过府上,见过柯二老爷和柯老夫人。”
柯远道很有涵养,没有着急忙慌的询问,而是等着袁满继续往下说。
“近日泰安寺发生的事件,不知大少爷可有听闻?”
柯远道颔首:“略有耳闻。”
他嘴上是回了,心头的疑惑却越来越大。怎么说着他失踪的二婶又扯到泰安寺事件去了。
柯远道盯着袁满看了一会儿,忽然如梦初醒。
等等,泰安寺,前二婶!
没等他细想,袁满便缓缓道来:“泰安寺后山发现了一具白骨,经过我们查寻,确认她就是你们府上之前在匪徒掳掠案中失踪的前柯二夫人——杨家大小姐杨淑柔。”
“我们昨日也正是为了此事而来。”
“那......”柯远道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他脑子有些混乱。好一会儿才镇定下来,问道:“这和我祖母有什么关系?”
袁满直言:“昨日柯老夫人听到白骨是杨大小姐后,有些失态。她说,‘我就知道是她回来了。’并且当时她似乎就有些惧怕。”
柯远道听到袁满的话陷入沉默。
“袁捕快的意思是,祖母受惊猝死有可能与此事有关?”
袁满换了个姿势,白皙的手指在石桌上无意识弹跳刮擦:“不无可能。不过现下也只是猜测。”
“当年的事情,大少爷知道多少?”
“对于这位杨大小姐,你又是什么印象?”
柯远道蹙眉沉思,半响后道:“那时候我们柯家还没有分府别住。我只记得二婶长得很美,待人也很和善。二房的事情都被打理的仅仅有条。”
“我和二婶接触并不多,我那会儿也有十三了,到了要避讳的年纪。除非家中有宴,否则我们是根本没有交集的。”
“后来二婶生了瑜弟,请了娘家家眷过来小住。只听闻有一日她和娘家妹妹去泰安寺祈福,结果遭遇了不幸下落不明。”
“女子被掳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我们这样的人家,自不会大肆宣扬。除了官府那头必要的联系,家里大部分下人都不怎么知晓此事。”
“后头对外宣称是二婶回娘家染病去了,走了个形式在柯家祖坟立了衣冠冢。过了一段因为祖母对大房三房不瞒,就寻了个由头分府了。”
袁满继续问道:“杨大小姐当初和老夫人关系如何?”
柯远道回道:“大约是婆媳和睦吧。祖母一直觉得二婶有福运,总说她是福星。一进门二叔就高中授官,转年又生了瑜弟。加上二婶嘴甜孝顺,哄得祖母很是高兴。”
“还有杨家那头,虽不是什么官宦之家,但是在金钱上对二叔也有很大的助力。”
“二叔之所以在三叔面前这般硬气,很大一部分底气就是岳家给的。二婶没了之后杨家那头又把二婶的妹妹嫁过来做了继室,两家的关系越加紧密。”
袁满对此表示认同。两个闺女嫁同一人,可不是关系更加紧密,妥妥一条绳上的蚂蚱。眼下柯大人又是官运亨通,这不得牢牢扒住。
“对了,大少爷。当年伺候过杨大小姐的下人,府上如今可还有在的?”
柯远道闻言一晒:“这我就不清楚了。二婶身边伺候的多是她自己从娘家带来的仆婢,我家这头只拨了一些粗使的下人过去。”
“这些人后来分府的时候全被祖母带走了,可以说是鸡犬不留寸草不生。”
鸡犬不留?
寸草不生?
这是什么形容?
袁满有点懵,蝗虫过境?
“用词不当,用词不当。让袁捕快见笑了。”
柯远道笑了笑:“其实也算是家丑。当初分府主要便是因为祖母总是暗暗折腾我们大房和三房,祖父知晓了自然护着我们两房,二叔又因此觉得祖父偏心。长此以往也算积怨良久。”
“因此二房搬出去时可以说除了院子还在那头,其余的连吃饭的碗都没留下一只。生怕被我们占了便宜一般。”
袁满张张嘴,愣是没说出一句话来。
这柯老夫人,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