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老夫人闻言,脚步踉跄地扑到梁万年身前,声泪俱下:“梁大人呐,凶手都已经认罪了,您可千万不能轻饶了她,我那苦命的儿,死得好惨,您一定要为唐家做主,让凶手血债血偿啊!”
梁万年将衣袖从唐老夫人手中抽出,淡然说道:“本官自会秉公处理。 ”
“秉公处理?”南屏姑娘站在二楼中央,一袭红色衣裙,面容妩媚,面对周遭投来的或好奇、或鄙夷、或同情的目光,以及那嗡嗡不绝的议论声,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你们,就不想知道,我为何要杀唐青澜?”
人群中一阵骚动,片刻后,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带着一丝犹疑传出:“是因为唐公子强吻了姑娘?”
“怎么可能!”人群中有人高声反驳,“哪有人会因为一个吻就杀人的,这理由也太荒唐了。”
周围人纷纷点头,交头接耳,显然对这个猜测并不认同。
唐老夫人一听,情绪瞬间激动起来,声音尖锐急促:“我儿都已经含冤九泉了,你竟还要在此污蔑他的名声!梁大人,您别听她胡言乱语,赶紧将她打入大牢......”
梁万年示意唐老夫人稍安勿躁,目光则看向南屏姑娘:“老夫人何必着急,本官也想听听南屏姑娘的说法,姑娘,请继续。”
南屏姑娘深吸一口气,她看向众人,反问道:“为何不能因为一个吻杀人?倘若我不是这枕梦楼里卖艺求生的女子,而是尊贵的当朝公主,或是世家高门的千金小姐,就凭唐青澜这一吻,便足以让他丢了性命,不是吗?”
“你!”唐老夫人又气又急,脸色涨得通红,“你不过是个青楼卖艺的贱籍女子,也敢妄自尊大,拿自己和当朝公主、世家小姐相提并论?简直荒谬!”
南屏姑娘环顾四周,字字掷地有声:“青楼卖艺?是,我是这枕梦楼卖艺的女子,在座的各位客人都清楚,我南屏,向来卖艺,不卖身。”她微微顿了顿,又接着道:“我十四岁那年,家中突遭变故,背负巨债,无奈被家人卖入这枕梦楼,七年来,我凭借着自己的琴艺、舞姿,守着最后的尊严,每一位客人都知道,我南屏,从不与客人有任何逾矩之举,谁要是敢多碰我一根手指,我拼了命也不会答应,这七年,我活得艰难,却也当得起一句清清白白,可唐青澜呢?”她眼中涌起恨意,“他借口酒醉,强行闯入我的房间,对我……”南屏姑娘紧咬下唇,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事后,还妄图凭借唐家的权势,将此事压下去。无论是枕梦楼,还是官府,没有一个人愿意为我主持公道!”
“官府?”梁万年闻言,瞥向身旁的衙役。
衙役立刻道:“回衙后,属下即刻彻查此事!”
“即便如此,即便他做了这些,”唐老夫人满脸怒容,依旧不依不饶,“你也不能因为这点事,就狠心毒杀我儿子!”
“这点事?好一个这点事!”南屏姑娘仰头大笑,脸颊有泪水划过,她狠狠地抹去那滴泪:“唐老夫人,您出身名门,一生荣华富贵,又怎会明白被至亲之人卖入青楼的滋味?您又怎知这七年,我是如何在这泥沼中苦苦挣扎,保全自己的清白?我可以忍受打骂,忍受客人的刁难、侮辱,可我唯独不能忍受被人玷污。尤其是,再过一年,我就能还清债务,离开这个牢笼,开始新的生活。”她的声音愈发凄厉,“偏偏在这个时候,唐青澜出现了,他毁了我的一切,毁了我对未来的所有憧憬。他既断了我的生路,那他也别想活!他,活该去死!”
“你,你......”唐老夫人被气的脸色发白,侍女急忙扶住她,给她顺气。
周围议论之声逐渐变大,南屏姑娘却闭上了嘴,再也没有吐露一个字。
见此,梁万年吩咐侍女,扶唐老夫人进屋休息,之后,他将目光投向了南屏姑娘,南屏姑娘却有意略过了他的视线,将眼神飘向了别处。
虞棂兮悄然也看了云雍容一眼。
云雍容却是一脸平静。
随后,衙役们上前,带着南屏姑娘准备回衙继续处理此案。因命案发生,枕梦楼需歇业三日,客人们都已盘查完毕,陆续离开了。虞棂兮和云雍容前脚刚踏出枕梦楼,后脚便进了隔壁的酒楼用膳。
外头已是入夜,虞棂兮坐在二楼,看着华灯初上,有些心事重重。
“我总觉得此案,破的未免有些......太草率了。”虞棂兮轻轻咬下一块虾仁,朝对面的云雍容说道。
云雍容正在喝酒,闻言,微微挑眉。
虞棂兮接着分析:“南屏姑娘认罪认得未免也太快了,明明没有搜到指向她的证据,她却脱口而出承认是她杀了人,还有那个“不知春二号”,明明也很有嫌疑,官府就不再查下去了吗?”
“凶手已然落网,官府自然会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南屏姑娘身上......”
“南屏姑娘那边自然是要查,可“不知春二号”,就这么不了了之了?我总觉得,“不知春二号”身上,才有更多秘密......”
云雍容只是微微一笑。
“你也认同我说的,对不对?”虞棂兮捕捉他的这抹笑,眼睛一亮。
云雍容轻笑:“还记得在“雨水”,我对你说的那句话吗?”
虞棂兮稍作思索,随即道:“你说,找不到证据的时候,动机便是破案的关键……南屏姑娘遭遇这样的事,确实很有杀人动机。而且,看她当时的神情和言语,也确实对唐公子恨之入骨……”
“除她之外,还有何人,有这样急迫的动机,想置唐青澜于之死地?”云雍容看着她的眼睛,眼波温柔。
“除南屏姑娘以外?”虞棂兮微微一愣:“你说的,是......”
“唐老夫人不是告诉你了吗?她的儿子,下个月就要与霍二小姐完婚了~”云雍容说这话时,右手摸着酒杯,恰好外头悬挂着的灯笼倒映在他的眼底,令他的眸子闪过一丝琉璃的光亮,摄人心魂。
虞棂兮的心瞬间漏跳了一拍。
下一秒,她反应过来:“你,你的意思是,想杀害唐公子的,其实是......霍二小姐?”
“我可没有这个意思~”云雍容轻笑,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不是霍二小姐?......那是霍家的人?”虞棂兮一双半信半疑的眸子凝着他,他觉得有些好笑:“或许,是不想这桩婚事如期举行的人......”
“那范围,可多了去了,你说的,到底是何人啊?还是,你是框我的,其实你也不知道是谁?”
对此话题,云雍容似乎不愿多说,他轻轻岔开话题:“抬头,今夜有星星......”
虞棂兮抬眸,只见夜色如水,一轮清月悬挂于夜空,旁边星河闪烁,一颗一颗,美丽极了。
她仰着脑袋,视线却没有被这璀璨星河吸引,而是落在了那轮月亮之上。
她不由自主地喃喃道:“我不喜欢星星,我喜欢,月亮~”
云雍容握着酒杯的手忽而一顿,他的耳畔,似乎响起了那年,她的声音。
——“我可不喜欢星星,我喜欢的,是月亮~”
月亮,他自然知道,那时,她指代的是谁。
可为何,她失了记忆,还是......
“怎么?”虞棂兮望着他,眼睛晶亮:“你不喜欢月亮吗?”
云雍容缓缓垂下眸子,沉默了良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真可惜,我最喜欢夜晚的月亮了,它可以驱散黑暗,为我们照亮脚下的路,就好像,一直一直悬挂在夜空,陪伴着我一样~”虞棂兮仰着脑袋,说话时,月亮的光辉洒在她的眸底,温柔的不成样子。
......
与此同时,云水城,大牢。
南屏姑娘一身素衣,坐在地上,她轻阖双目,似是睡着了。
有狱卒提着食盒,沿着牢房一间一间地送晚膳。
等走到南屏姑娘的牢房前时,南屏姑娘依然闭着双目。
狱卒敲了敲牢门,例行公事般:“吃饭了。”
见南屏姑娘没有反应,狱卒又咳嗽两声:“再不吃就没机会了。”
南屏姑娘倏然睁眼,她看着狱卒,愣了片刻后,终于反应过来。
她慌忙从地上爬起来,双手紧紧抓着大牢的门,轻声却又急促地:“他怎么样了?”
狱卒一边给她递饭菜,一边低声回:“此后,长命百岁。”
“多谢。”南屏的眼里涌出泪来,声音也微微颤抖。
“你知道该怎么做。”狱卒别有深意地看她一眼。
她愣了愣,而后缓缓点了点头:“放心,我知道。”
狱卒不再多言,而是继续走向下一间。
南屏姑娘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等到狱卒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她才像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缓缓坐在了地上。
她的眼珠飞快地转动着,唇边似乎隐隐有一丝笑意。可笑着笑着,她又哭了出来。
哭声持续了许久许久。
她自然没有注意到,墙边的阴影处,有一个身影静静地伫立着。那人驻足许久之后,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黑暗中。
身影潜入夜色,朝着梁万年的府邸奔去。
梁万年正在处理公务,那身影悄无声息如鬼魅般出现在他眼前,他却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茶。
那身影恭敬地回禀:“大人猜的不错,有人替换狱卒,接触了南屏姑娘。”
梁万年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盏:“派人跟踪了?”
“是,相信不久,就能抓到身后之人。”
“下去吧。”那身影迅速消失在暗处,梁万年则继续低头,翻阅着手中的卷宗。
这一夜,还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