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年无法离开厚山太远，不能亲自参与到探险的队伍里，却也没有闲着。

关于这份让她忙碌的东西，她已经研究了很久。只是之前似乎一直有一块拼图没有寻到，所以始终无法完成。而今，得到瘴虫的消息，甚至工21的一段段记忆后，她终于找到了解法。

她此时，即是宇宙人族利用瘴虫后最想要到达的状态。既诞生了和瘴虫紧密联系、能控制瘴虫的心核；又有充满活性、并非靠着寄生而茁壮的脑核；更抛却了本就没有接收过多少宇宙能量，较之宇宙人族更容易崩溃的肉身，却又返璞归真以能量体的方式回到了最初、也是最稳定的形态。

到了现在，瘴虫对于宋年的作用已经不大了，但它们眷恋地依偎在她身边，或者她的躯体里时，依然会产生某些足以改变常人体制的物质。这些物质与之前所有的都不同，它们足够温和，是宋年想要做的东西之中，最为关键的原料。

虽然静静等待达姬和一批批探险队伍携带吸收了外面的瘴毒归来，再由她清理干净，让人类回到最初的环境和状态里，也许同样是个不错的做法，但宋年隐隐觉得这还不够。她还是异鬼的时候，可以感应到发生在典星身上的不详，而如今，已经抵达更高生命形态、与人类族群的未来息息相关的她，就可以感应到一部分有关于这颗星球的未来。

那未来朦胧不清，但宋年还是看见了外星生物的影子。

正如蚁后和工21能发现这颗偏远星一样，很难说不会有别的意外为这颗星招来访客。何况，又过去了千年的时光，这颗星，也许已经不再安全。

总之，她可以缓缓让整个族群都在可控范围内，发生进化了。据工21说，如果一颗星的大部分人族都能达到行者级别的话，便是宇宙最强的种族来到此，也得客客气气的。

不过工21一如既往地大嘴巴，它还提到了惹宋年注意的另外两句：“不过你可要小心点，要是你的存在被发现了，宇宙种族大概会不惜挑起战争也要把你的心核搞到手。还有，你要是死了，这些肉虫可是会暴动的，以它们如今的数量，你们这颗原始星依然抵抗不了。”

宋年一瞬间突然有了种被命运戏弄的感觉，啊哈，兜兜转转，她还是族群里的那颗危险因子。

不过，也没有关系，真的有这样的势头的话，她会离开。

反正，行者的全称是——星间行者。

无论是把战火带离这颗星，还是她寿命终结前把可能暴动的瘴虫全数转移，都是可以做到的事情，远比曾经对大部分事情束手无策的状态好太多了。

宋年突然好奇地问蚁，为什么它会有一部分帮助人类的举动。才知道，蚁那不够健康的脑核必须在族群之中才能得以成长，如果那时的人类完蛋，那么被困在这颗星上的它，同样会完蛋。

但现在，人类充满希望。

宋年开始接触二分世界时代所残留下来的一个个异鬼，她询问过他们的意见后，视其个人的想法、瘴虫的危险程度、和对于人群的威胁程度，来决定是否要马上剥离他们身上的瘴虫。

她又去见过了那些特别的孕妇，这部分人是瘴虫模仿蚁后的繁殖欲而错误造出的病人，如今没了那些冲动支配，终于能眉目安然地入睡。然而生命力透支过度，已经憔悴了不知几倍，她却没有太多办法，只能在能力范围内多给她们提供一些补品，以及最先把温和的改良基因的药剂提供给她们。

她还去一一检查过每一个孩童，驱逐它们身上可能存在的不稳定瘴气。

也到过地下区，彻底解决那里“遮天”的瘴气，这件事一如她所料的要耗费不少功夫，但这一次，她有信心把它们清理得干干净净。再取走了“异鬼”组织总部的那些脑核，确定它们早已经彻底死去。另外，曾经驻扎在狩猎区深处，又在上次地下之行中被她发现正在不稳定状态的那些瘴气，她也同样去处理了。在这个过程里，她毫不意外地碰见了新驻扎进狩猎区的蝇虫，它们身上已经轻微变异，但，到此为止了。她确认，在再没有瘴气的地下区，在地下被彻底封锁的年岁里，剩余的蝇虫们，已经不会再成气候，才彻底放下心来。

最后，轮到离她最近，一身瘴毒最为稳定的典星。

典星却不打算让宋年取走那些曾经让他深陷痛楚的小东西了。

这么多年过来，它们就如同那个他从不离身的小清洁灯一样，已经成了他日日都要检查它们还在不在的，宋年送他的礼物。

这个人，总是有些她看不明白的，却又觉得有趣的地方。

已经换过房子，去到更加僻静的位置定居的两人，在朋友和徒弟们都不在的时候，常常在院子里呆着。也许是受安娜女士的影响，亦或是宋年自身喜欢阳光，她总会挑到带庭院的房子。与普通的公寓式住宅相比，独户自然是较为昂贵的，好在，有达姬的经济支持，甚至某些特权加持下，倒也没花多少功夫就搞定了，还和达姬她们成了邻居。

而她之所以坚持搬家，则是因为要在庭院里放些东西，原本的那处住宅结清租金且还给了后来被找到的房屋主人，并且周围已经恢复了繁华，再呆在那里就不太合适了。

典星依然在精心养护着小院子，不过嘛，他有些苦恼，因为家里的新伙伴们老是能弄乱院落里的一切，从草坪到花坛，从桌椅到花树，甚至从遮阳伞到二楼的窗台。他敢保证，那些翅膀都挥舞不明白的小东西，根本不可能靠着那样的身体飞到二楼去，绝对是有人在帮忙作弊。

那些逐年增多的，巴掌大小的东西，或者像人、或者像动物、也可能像某种不可能有生命的物质，各种形态的都有，但总归都是拿曾经的航行器残骸来改造的，不会圆润柔软到哪去，所以动起来呀，免不了有些令人不安的嘎吱声响。这事儿宋年想过办法去解决的，但收效甚微，毕竟这些残骸对于如今的技术而言，有些过于先进了，所以并不容易加工。偏偏那些小家伙对于它们各自的生命形象的想法，太多太杂。她只能勉强按着它们的想法先做出个型来，连那些模样古怪的金属疙瘩能不能动都不能保证，可哪怕是这样，小家伙们玩得也很开心。

头顶有璀璨的星河，身边倚靠着温热的人，她终于能和对的人一起欣赏。桌上，停留着个有些像猫咪的小东西，正盘成一团打着盹儿；脚边，有人形的小东西正踢过来的一个球形小东西，她轻轻把它推了回去。周边的细小嘎吱声，甚至偶尔在她脑海里欢呼的声音，她都不再觉得吵闹，反而觉得这些小家伙很有活力，它们大概都是很年轻的孩子吧？

宋年想着，仔仔细细打量身边人那双随着时光流逝，却好似更加明亮深邃的眼睛。

他已经不再年轻了。

她抬起手，轻抚过他早已经起了细小皱纹的眼角，问他：“典星，你会想要永生吗？”

典星一愣，他同样认真地看着宋年，似乎在确定这话并不是她的玩笑。继而，他抬起头，对上夜空中的点点荧光，似乎只略微想了想，便肯定地回复她：“不，我不想。”

“宋年，能遇见你，我已经足够幸运。我不敢想象，如果真的像人们所说的有平行宇宙，那么没有遇见你的我，会怎么样。”

“我确实很幸福，偶尔也会幻想和你永远在一起，可即便如此，若真的要违背自然规律的去追求永生，依然会让我深感不安。”

“我知道你很特别，你这么问，就一定有你的办法。”

“但是，宋年，如果你真的有这样的办法，那不必为了我使用。能相伴这一生，我就知足了，你可以去遇见千千万万的‘典星’，拯救他或他们。你是一阵能改变世界的风，不该为了我停留太久。”

宋年很久没有说话，即便她脑子里那个不安分的家伙足够吵闹地叫嚣着：“他撒谎，不会有不渴望永生的生命，你再等等，等他足够老的时候再问他，他一定就装不下去了”，她依然不想多说些什么。

心中却叹一声——果然啊。

就像曾经遇见他时，见到的那些自毁过的痕迹一样，他依然没能彻底走出当年的阴影。有些东西，发生过，就再也不可能忘却的，他看着开朗的时候，恐怕是以为命不久矣的热烈绽放罢。所以，即便又过去了许多年，他的底色依旧有一味是苦的，不过，她好像没资格说别人，毕竟，她也一样。

她同样不想。

这个时候，才终于明白达姬到了那个位置之后，哪怕会招致各种危险的反对、弹劾、暗害，也要坚持大刀阔斧的改革取缔所有贵族，建立新秩序之外，还严令禁止测算基因的做法是为了什么。

孩童就该是自由天真的，像典星这样因为基因匹配反而变得不幸的人，越少越好。

至于她，反而在听到答案时松了一口气，因为他和她的选择是一样的。

做下这个决定的时候，宋年却在脑海里回应那位外星来客：工21，你还真是，像她所说的那样，善于蛊惑人心。

却不知道，她问出这个问题，到底是出于蚁的蛊惑，还是出于她自身对于可以想见的孤独未来的恐惧呢？

她注定要在这世上多停留些时间，但确实不该为了自己的私心拉上他共沉沦的，对吧？

何况，蚁提出的那个办法，本来也没有几分可靠嘛。把典星的精神化作她脑核上的斑点，不就和那些在她脑海里叫她不要沉睡，和那位尖顶山下的同类，和之前见过的先行者一样么，被时光消磨之后，虽然依然是一颗斑点，却会虚弱到已经只剩下片段情绪了。

这样太俗套。

她会尊重他的决定，只不过，等守护着族群足够强大之后，她大概不再会去星间旅行了，最多把瘴虫送走，她就会回来。

她不会因为典星的痛苦记忆而特意动手替他抹除，灵魂层面的疲惫不是少掉一部分记忆就能够修复的；何况那一部分记忆太多，占比太大的时候，随意地抹除反而可能让他彻底崩溃。至于她为什么这么清楚，因为她经历过。

也好，她会陪着他，不论是这样的他，或是化为坟冢的他。

陪到她的生命同样走到尽头的时候，也化作坟冢。

做一个爱人墓，希望他不要嫌她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