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浅晴站在快艇的尾部,看上去随时要摔倒。她无助地伸出双手,路行云一把将她拉上游艇的后甲板。Datura跟在她的身后,年轻的船长又得到了一千欧元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快艇发动机的轰鸣声越来越小,钟浅晴忽然止不住地颤抖,“姐姐。”她将头埋进路行云的胸口。“到、到底发生了什么?枪……舅……”她扭头看向舱内,陈然正一脸同情地看着她。“为什么……你……任务……”她语无伦次地表达着心中的想法,那些想法和她的语言一样混乱不堪。
“小行,你先带小浅去下面休息冷静一下吧。”陈然的视线落在去下层船舱的入口,“我不会打扰你们,也不会干涉你说什么。我只求一个结果,你有半个小时的时间。”
“我若不同意呢?”
“那咱们今天谁也别想离开。”他举起一个像是遥控器的东西。路行云吃了一惊,耳边嗡嗡作响。旁边的Datura似乎也有点意外,迷茫的表情在他的脸上一晃而过。显然,陈然在游艇上安装了炸弹,Datura并不知情。
钟浅晴没注意到陈然手里的东西,在路行云的怀里一个劲儿的哭。陈然真是疯了,路行云心想。不过,她无暇顾及他人,现下最该做的就是让钟浅晴先冷静下来,了解对方对整件事的知情程度再做打算。
她接受陈然的提议,扶钟浅晴下到游艇底部的客舱。客舱尽头是主卧,空间比较大。她关掉窃听装置,抱着钟浅晴坐在床边,轻轻胡撸对方的后背。“好了,我在呢,不怕。”
只是,钟浅晴没能在她的抚慰中停止哭泣,反而哭得越来越厉害了。“我看见了枪,那人有枪。”她大声控诉,委屈极了。“他……”想说的话挤在一起,她着急地哽住了,似乎失去了语言能力。
“没关系,慢慢说。”
钟浅晴快速吸了几口气,在模糊的视线中找到路行云的脸。对方耸着眉毛似乎是在笑,这笑容让她找回一些真实感。就在刚刚,她简直经历了一场人生噩梦。
由于临时决定明天去罗马,与路行云结束聊天后,钟浅晴没有睡觉。她在威尼斯玩了十多天,衣柜壁橱里都是她的东西,她只好在大半夜收拾行李。时不时的,她还会给路行云发一两条微信,虽然她知道对方不会回复她。
就在她满心欢喜的收拾完行李,准备上床睡觉时,有人敲门。
大半夜的会是谁啊?团队的工作人员吗?她没有立刻应答,而是下意识地看了眼手机,没有人给她发过消息。敲门声再次传来,她只好走向门口。通过猫眼,她看见一个人站在门口,正是开幕式当天撞她的男人。
“你有什么事吗?”她隔着门问。
“钟小姐,陈然是你的舅舅吧,他让我来找你,你姐姐和他在一起。”
姐姐?钟浅晴心里一惊,后背泛起一丝凉意。舅舅和姐姐怎么会在一起……她挂上防盗链,打开一条门缝,向对方投出一个质疑的眼神。对方递给她一部手机,显示正在通话中。很快,听筒的另一端传来了陈然的声音,对方让她和这个男人走。
真假难辨,她没有立刻同意,但男人没有离开。过了一会儿,对方给她看了一段实时监控。监控画面中,陈然穿了一件暗红色的polo衫正在开船,路行云穿了一身黑衣服坐在对方的身后。
她看见陈然对路行云说:“战争很残酷。战场是真正的人间炼狱,生死存亡只在分秒间。”她的舅舅好像是在给路行云讲故事。她又听见:“战士们在浴血奋战,他们呢?战士们用生命换来的和平就是为了让他们吃喝嫖赌的吗?”
这期间,路行云一直没有说话。
“走吧,和我去见他们。”男人没有让她继续看下去,而是收起手机,面无表情地说。
“等我叫上保镖。”
“最好不要。”他亮出了腰间的枪,“不许报警、不许叫保镖,否则你的姐姐将性命不保。”
什么?面对对方突如其来的动作,她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我换衣服。”说这话时,她的五官都在颤抖。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穿的衣服,浑身发冷,出门时却满头大汗,最后在男人的搀扶下坐上了快艇。
一路上,姐姐、舅舅,这两个人循环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她试图从回忆中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不安和恐惧让她一无所获。她一直在出汗,想哭又不敢,只能强装镇定。靠近游艇时,她看见路行云从船舱里爬了出来。那是她从没见过的姐姐,张皇失措,看上去非常的狼狈。
那一刻,她只想抱住对方。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好像只要抱住对方,世界就安全了。她伸出胳膊,几乎是摔进了路行云的怀里。
“就、就是这样。”钟浅晴哽咽着叙述完了经过。“姐、姐姐,你不是去执行任务了么?”
路行云轻叹一口气,沉默着看她,眼底尽是忧伤。她愣住了,眼眶酸胀,甚至有些疼。“是舅舅,舅舅就是你的任务。”
“嗯。舅舅做了不好的事情,我的任务就是带他归案。”
钟浅晴曾怀疑路行云身上背负着一个巨大的秘密,现在她明白了。她的舅舅是犯罪嫌疑人,是路行云的任务目标。这个结论颠覆了她对二人过去往来的全部认知。
路行云帮陈然保释,与对方单独吃饭不带她;春节期间,路行云的手受了很严重的伤,陈然被人打的鼻青脸肿;去年生日,陈然忽然开始关心她们的恋情;更早的以前,路行云送给陈然一张价值不菲的羊毛挂毯。
路行云和陈然之间的互动,钟浅晴曾经认为是正常的,现在一切都被颠覆了。
“舅舅做了什么?”痛哭过后,她的头很疼。“为什么是你抓他?你是间谍又不是……”她定住了,耳边出现蜂鸣声。
“猜到了?”
“舅舅也是间谍?坏间谍?”
“对,将你带过来的男人也是。”那个男人还是你的杀父仇人——路行云只能在心里说出这句话。她暂时不打算告诉钟浅晴这件事,以免对方做出冲动的行为。
“舅舅让我来做什么?”
小浅似乎还没有意识到陈然是想利用她,或者是亲情让她根本想不到这个层面,路行云皱着眉心想。
“嗯……舅舅想让你劝我别抓他。”她尽量委婉地解释,“毕竟他是你的亲舅舅。”
“他的罪行严重吗?”钟浅晴问的很小心。
“他是个背叛者,犯的错误非常严重。”
她感受到了路行云语气中的严肃,吸了吸鼻子。“会判多久?”
“死刑。”
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睁大眼睛瞪着路行云,心脏猛得沉了一下,如同被铁锤重击。
“舅舅杀过人。他杀过警察,很多个,甚至包括他的搭档和老师。”很讽刺。那个曾经在战场上将枪口对准敌人的勇敢战士,最终为了金钱和权力,在和平世界将枪口指向了自己人。“他跑不掉的,警察已经拿到证据了。我今天是来劝他自首的。”
“如果真是这样,我是不会帮他的。”
“嗯?”
“我相信你说的话,我不会帮舅舅劝你的。”说着,钟浅晴嘴角一撇,又哭了。她想起陈然以前对她的好,忽然觉得自己很没良心,心中满是懊恼和内疚。“我不想舅舅被抓,可能怎么办啊!”她大哭起来,声嘶力竭地喊道。“他为什么要杀人啊!”
“……”
“我不想失去舅舅,不想让姥姥失去儿子、妈妈失去弟弟,不想让舅妈失去丈夫,更不想让寒寒失去爷爷。”
“……”
“我好坏啊,竟然不帮他劝你。”
“小浅,这事与你没关系。他犯法了,警察抓他是天经地义。不要因为他而自责,好吗?”
“我做不到,他是我的亲舅舅。”
钟浅晴的表情看着非常难过。陈然这个畜生,路行云在心里骂道,明明知道小浅是善良心软的人,还要把她牵扯进来。更何况,小浅若是知道自己其实扮演了一个软肋的角色,被亲情背叛的感觉会令她更痛苦吧。
“姐姐,我帮你去劝舅舅。”
“什么?”路行云惊讶地看向自己的未婚妻。
钟浅晴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虽然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舅舅若是杀、杀了人,就该、就该去自首。”她紧紧地咬着嘴唇,脸上不见一点血色。她似乎是在逼着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谢谢你小浅。”
路行云帮她捋了捋耳边的头发。“其实你什么都不用做,我会处理好这一切的。”她向一侧弯腰,伸手掀开客舱的窗帘,外面漆黑一片。老师他们应该就在周围吧,她仔细望向黑暗深处,大海很平静,什么也看不见。她放下窗帘环视四周,悄声道,“警察估计一会儿就来,我会想办法让你先走。”
“不要!”钟浅晴大声地拒绝了她,声音和身体一样在颤抖。
“嘘……”
“我说不。”
“小浅……”
“绝不。”
儿时打架,她就没跑过,现在更不会逃跑了。她很怕,可她不会留姐姐一个人面对危险。
路行云直视她的眼睛,无奈地笑了笑。“好吧,那你一会儿听我话好不好?对方有枪,我不让你动,你就别动。犯罪分子的注意力通常高度紧张,情绪也不是很稳定,任何意料外的举动都可能让他们产生过激的反应。”
“嗯嗯,我听你的。”
说完,路行云背过身体,从腰间取出手枪。钟浅晴听见动静,没敢抬头。正值夏季,船舱没开空调,潮湿的空气又闷又热。可她却感到很冷,不停地摩挲双臂。她演过警察,知道刚刚是什么声音——子弹上膛了。
携枪方式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上膛、关保险,开枪时拨动保险杆,放下击槌;另一种是空膛放下击槌,开枪时上膛。前者比后者反应快,单手就可以完成开枪动作,后者比前者更安全。
路行云关掉保险,将枪插回腰带。
她回头。钟浅晴的嘴唇都紫了,嘴角也在不自觉地抽动。路行云能理解,毕竟枪里的子弹可能会射向对方的舅舅。“别害怕。带枪是为了保护咱们,我不会轻易开枪的。”
“嗯嗯。”
“走吧,我们上去,尽快解决这件事。”
“嗯。”
路行云打开窃听器,拉着钟浅晴走上甲板。此时海面掀起了小浪,浪花打在船舷上,船身配合地晃了晃。
“想好了?”陈然依然靠在船头,红着眼睛,双眼布满血丝。“赶紧给我一个答案吧。”
“答案是不。”路行云说。
陈然低头看向地面,丧气地哼了一声。
“陈然。你记住了,今天这船要是沉了,你儿子也就完了。”话音刚落,路行云感到一阵刺痛,钟浅晴无意识地攥紧了她的胳膊。她没在意,继续说,“不止如此,舅妈和寒寒也会面临生存问题。”
“……”
“你死了、我死了、小浅死了,将不会再有人保护你的家人。我爸妈会恨死你的,小浅妈妈会恨死你的,第三方仇家也会恨死你的。他们不能跟鬼要钱,就只能去找你的妻子和孙女了。”
陈然当然知道这些。同归于尽是最无用的选择,他就没打算炸船,只是在做困兽之斗。“小浅。”他不再理会路行云,而是向钟浅晴露出一个祈求的眼神。“我不想进监狱,他们会判我死刑的!你的舅舅会被枪毙!”
“舅舅……”钟浅晴没忍住眼泪,瞬间泣不成声。
“舅舅对你好不好,你心里清楚。你能眼睁睁地看我去送死吗?寒寒不能没有爷爷。”
“对不起,你别说了。”
“想想今年春节,阖家团圆的那几天多开心啊。等我把你哥哥的病治好,咱们一家子就能团聚了。所以我不能自首,明白吗?”
“舅舅,你别说了、别说了。”钟浅晴捂着脑袋,使劲往路行云怀里钻。好烦啊,她不想听。“你犯错了,就该去自首!”她哭着吼出这句话,“不要再说了!”
“小……”
“够了,陈然。”路行云没让陈然继续说下去。旁边的固定装饰架上有很多彩绘玻璃花瓶,她抓起其中一个用力砸向对方。花瓶落地后瞬间炸开,破碎的声音在船舱里回响。她怒不可遏地瞪着对方。“闭上你的嘴,赶紧把证据给我,然后跟我去自首。你和赵一百收取的赃款被警方扣留了,后续警方会帮你协调退赃退赔的事宜。第三方拿到钱自然不会再为难你,这是你和家人唯一的出路。”
陈然低头一声不吭。他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