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了会议室，霍泷塘撵开攥在手心的纸条定睛一看，上面写着三个数字——201。也在第二层，和主任的办公室在一个方向，也就是同他的办公室分别占据了走廊的两端。

他记得，那个方向都是些空办公室，之前就只有主任在那，现在多了一个当监工的投资人助理。可即便这样，还是有许多办公室被空了出来。

改装成病房不好吗，非要浪费空间？霍泷塘腹诽着。

抬头，他遥遥望见一行白大褂，出色的视力让他辨认出，是刚才同他坐在会议桌旁的那些NPC。霍泷塘加快了脚步追上他们，他见驯化师315也在其中，便上去搭话：“你们怎么还没走呢？”

原本聚在一块讲小话的驯化师们一下刹断了话头，他们仿佛被人戳破了什么坏事一般相互望了望，然后尴尬地嘿嘿笑了起来。

“嗨呀，这不是在说301的事嘛……”驯化师312被推出来当了发言人，她绘声绘色道：“专家您是不知道，这301不仅死得蹊跷，死状还很恐怖！”

死状？法勒倒是没跟他提过这个，他以为凭法勒的手段，应该是一刀毙命的。霍泷塘脸上的惊愕也不全然是演出来的：“真的假的？恐怖……”

驯化师303说起来还有点后怕，他隔着袖子搓了搓胳膊，不禁打了个寒战：“今早来上班的时候可没给我吓死，我经过301病房的时候，那窗啊门啊上面全都溅着血，他被护工和保安捡出来的时候都是一块一块的，根本就看不出原状呢……”

这回，霍泷塘是打从心底里地惊讶了。他下意识地不相信法勒会做出分尸这种事情，又忍不住地去想他的搭档究竟是如何做到衣上滴血不沾，回来后还能淡定地钻进他怀里睡下半夜的？

他也真的这么问了。

法勒给他的回答是：不摧毁原材料，怎么保证无法出货呢？至于后面半句，他搭档并没有多做解释。

作为凶手的同伙，霍泷塘略感心虚，只好借他在餐厅听来的观点，将NPC们往歪处引导：“不会真的有杀人犯流窜过来了吧？我看新闻，说最近好像不是很太平……”

“谁说不是呢？最近刚弄倒一个'JD'制药工厂，听说只缴获了药和一点钱，人是一个都没抓到，这能太平就有鬼了……”驯化师512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说不定就是这药厂里的人被断了财路伺机报复呢！”

听上去驯化师们对拜德伦疗养院和制药工厂的共生模式

并不知情，话里话外只有工作压力大的抱怨。霍泷塘琢磨着，难道这群NPC是在跟他装蒜？

他继续试探道：“话说，今天怎么不见驯化师301，他人呢，被叫去问话了吗？”

一时间，驯化师们的“诶？”声此起彼伏。

“霍专家，难道你入职的时候没有跟疗养院签对赌协议吗？”驯化师303眼睛瞪得溜圆，比一来上班就跟301的碎块打了照面还要震惊：“就是那个如果在规定期限内驯化失败的话，驯化师本人就得代替病人出货的协议。301出了这么大的意外，他的驯化师也是倒霉，估计明天就是他的送别仪式了……”

“呃……”霍泷塘被迫双线并行的大脑一时间有点打结了。

他一边在内心大叫着，他一登录副本就是在办公室里，哪儿签过那什么危害身心的对赌协议啊！另一边他清晰地意识到，这帮驯化师NPC们还真是在装蒜，抑或是在他们眼中用病人去交易本身就是一件无比正常的事。

然而眼下更棘手的是……他们刚才说什么？明天驯化师301就要出货了！霍泷塘心中大震，他们甚至还提前了301的进度。

可明明301是昨晚死的，今早系统播报的进度却并没有推进多少……他重新捋了一遍早晨醒来后发生的桩桩事件，忽然发现NPC们是在系统的提示框跳出来后才冲进他们房间的。

他想起法勒说的，系统在看着他们。所以，系统在发布了今日进度后才观察到NPC们发现了死者，自然就来不及更改今日的进度了，而他们这俩倒霉催的玩家就被这么无意中摆了一道。

他赶忙把这个坏消息告诉了他搭档。

正在他焦急等待法勒的回信时，驯化师NPC们见他久久不回答，已经开始熟练地帮专家找台阶下了。

“601能一样嘛，他可是大股东带来的人！”虽然霍泷塘总觉得这位驯化师402给他找的台阶有点阴阳怪气的意思。

驯化师315连忙顺坡下驴：“咱不都试过和601接触嘛，就他那情况，和他本人相处已经是最危险的对赌协议了。”

听到这，霍泷塘意识到这是一个挖掘驯化师们入职动机的好机会。他趁机试探道：“你们是真愿意和疗养院签这种不公平的对赌协议吗？”

驯化师们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都一下子卡壳了。只有驯化师312摊了摊手，显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哎……要不是拜德伦开的待遇和福利太好，谁会愿意来呢？”

“可是，将自己作为筹码去赌真的合算吗？”霍泷塘问道，至少他是不愿意因为工作冒这等风险的，当然前提是如果他没有被抓来玩这破指令游戏的话。

驯化师312仔细想了想：“其实也没那么糟糕，我们平时接到的病人最多也就是中度成瘾，而且出货的标准也很宽松，驯化度80%、分离度百分之50%，这目标对于有点资历的驯化师来说都不难吧？”

说着，她的视线扫过在场的驯化师们，大家都纷纷点头。

驯化师303哀怨道：“要不是这批病人都是重度成瘾，还伴有暴力倾向，不然我们早就完成任务了！”

霍泷塘一边应和着，一边分出心思记下这两个数字。若是按照这个标准看，法勒要是一直维持之前那样怕是离出货不远了，他不禁感到一阵后怕。值得庆幸的是，驯化度升起来快但降起来也快，而且还是可控的。

至少目前看来是可控的，霍泷塘改口。

电梯来了，短暂的聚众摸鱼结束了，驯化师们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楼层。

霍泷塘本来还奇怪，为什么他的搭档收到邮件后一点动静都没有，但当他回到病房他就明白了——不会是在哭吧？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他搭档抱着腿将自己团成一团，脸埋在垂下来的发丝间看不清神情。

不知怎的，他心里有哪一块好像被揪了一下。

霍泷塘一时间有点手足无措，不过很快他这颗心又落回了肚里，因为此时扭过脸来看着他的法勒平静极了，眼角一丝泛红的痕迹也无。

就说嘛，他的搭档才没有那么脆弱呢！

“这次是我的问题，没考虑周全就动手了。”

但要说完全没有打击肯定是假的，毕竟霍泷塘很少能从法勒眼神中看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他的搭档那么聪明，显然早就想明白自己好心办坏事了。

“也怪我，真把主任那句‘拿你们自己去交差’当成了玩笑话。”霍泷塘靠近床边，法勒的脑袋就自然地歪过来靠在他身上：“也算是提前排除了错误方式，对吧？”

他垂下手，正好摸了摸他搭档的头发。

法勒顺势仰起头，把他的手当成了枕头，一双眼睛笑盈盈地看着他：“也是，总好过最后走投无路时再遭打击。”

霍泷塘触电似的移开视线，手却始终不忍心从那片柔软上离开。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戒断反应”居然这么严重，一时间他都没仔细听清法勒在说什么，留在心里唯一的念头是——这两片嘴唇张张合合的，想亲一口。

当然，他也只能是想想。

毕竟驯化师守则和法勒对驯化度增长的猜测这两柄剑还悬在他脑门上呢。

一条岔路走不通，两人也没有过多气馁，还得想别的办法让不断增长的人偶加工进度刹车。

一想到要开启这个话题，霍泷塘就感到一阵浓浓的无力感：“不知为什么，在这副本里总有种很憋屈的感觉……以往我们进的副本只要完成了指令就可以提前出去了，但在这里只有等到副本时限的最后一秒，指令的完成与否才会成为定局。”

“副本的种类多到你无法想象，很不巧，我们的晋级副本就是其中那种无法通过完成指令提前离开的类型。”法勒心安理得地在他掌心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口中吐出的话却刻薄得与他这堪称撒娇的动作根本搭不上边：“哦，也有可能是在时限之前人偶加工进度就满了，这样我们就可以提前出局了。”

霍泷塘一路走来从未关注过副本的分类，他感受到只有副本的时限越来越长伴随着难度的不断增加。说起来，他的第一个副本【捉迷藏】倒是和这个相似，系统也是要他们存活到最后一刻，并且保证自己不要被抓到，都这两个副本倒也都是无法提前出去的类型。

不过他记得，当时在最后一刻他随手抄起把剪刀除掉了那个小鬼，也就是造成悲剧的根源，不知这一行为能否提前终结副本？可惜，过去的都过去了，现在也无从查证了。当然，让他放弃这条线的主要原因，是眼下的晋级副本中并不存在这么一个可以被摧毁的“根源”。

除非把这个人偶工厂连人带房子一块儿给炸了，霍泷塘知道自己这是异想天开。

“好了，知道除掉原材料这条路行不通，我们现在得另想办法了。”见他眼神飘忽，法勒开口将他不知飘到哪里去旅行的思绪拽了回来。

霍泷塘在床沿坐下，和他的搭档相互倚靠着，将之前与几位驯化师闲聊的细节一一道来：“我从驯化师们口中得知，他们出货的条件是驯化度和分离度分别要达到80%和50%。而且他们都与疗养院签署了对赌协议，如果病人在规定时间内达不到出货条件，驯化师本人就要代替他们出货。”

“但601好像是特殊的，”霍泷塘试图从与NPC们的对话中提炼出点什么，“听他们的意思，霍专家入职时似乎并没有签下对赌协议……”

“你还记得投资人早上说的话吗？”法勒打断了他：“他说的是‘把601接回去’，我本以为他的这句话只是在暗示两人之间的关系，可现在看来，也许真的印证了601的归宿会和别的病人不一样。”

霍泷塘理直气壮道：“但只要驯化度和分离度不达标，疗养院也拿我们没办法。”

“你就不怕他们把你当成代替品？”法勒口头上开着玩笑，心里想的却是，以601的特殊性，就算两种指标都未达标也会被抓去出货。

“不是你说的嘛，那投资人跟专家相看两厌，他才不愿意要这么个替代品呢！”霍泷塘干笑了两声，但转念一想，法勒说的也不无可能，他几乎没有多考虑，脱口而出：“而且，如果是替你的话，我其实很愿意的。”

两人此时正并排坐着，因此霍泷塘并没有注意到他搭档的眼神闪烁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