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呼吸触碰到皮肤,手心距离他的嘴唇只有两厘米。
姜屿夏缩回手,喝下一大口气泡水,荔枝香充溢口腔。她转了一个角度,面向吧台坐好,玻璃瓶在手里转圈,像地球仪模型一样,瓶身在射灯下显出斑斓的彩色。
“谢谢。”沉默半晌,她说。
“不客气。”顾喆安笑,看那瓶快要见底,又从眼前一片酒水饮料中挑了杯果汁。
“既然对口味没什么特别偏好,要不再试试这个?”
“我是水桶吗?”她扬眉。
动作却一点不含糊,接过来、旋开瓶盖、抿了口、又重新拧上。
“好喝,谢啦。不过……为什么?”
“这种话应该听过很多了吧,我再说一遍,会不会腻啊?”他语气带了点懊恼。
“会。”她笑,“谢谢你。”
“打住。”
“好,我不说。”
“先排队,也不可以吗?”他目光坦荡,行止优游。这种牛皮糖似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实在和清风朗月的长相不相配。
“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啦,你值得……”
“这不是浪费时间。先来后到,在你这里算不算数?”
他说完,见对方一脸困惑,叹了口气,“说了你也不知道。”
客厅里吵吵嚷嚷的,大家正在玩各种棋牌类游戏,披萨、烧烤和烘焙甜品铺满餐桌,零食袋堆在边几和小方桌上。莫尚连输三场,决定暂时退出争斗,在一旁扶手椅上坐下看电影。
“怎么样?”他问顾喆安,后者正站在长沙发靠背旁。
对方摇摇头,脸上仍旧带着笑,莫尚没看懂他的表情。无论什么情况,感觉他都一副安详自在,或许只有当人一拳打中眉心的时候,他才会皱眉。
“不应该啊,你这张脸……”他从沙发上弹起来,凑近对方上下左右打量。
虽然顾喆安是比他高一级的直系学长,但两人关系很铁,他向来直话直说。
“妹子不都喜欢帅哥吗?左看右看。”他继续评价,“不可思议。”
“我谢谢你。”顾喆安往后撤,把他按回沙发,适时转移话题,“说说你的事?”
他正好有很多信息需要和对方同步,开始滔滔不绝。
大厅里少了几个人,有人去见高中同学,有人去亲戚家吃饭,也有人单纯出门透气。不过还是很热闹,不论是还在放映的喜剧电影,还是正在玩桌游棋牌的人。
姜屿夏拉开车门,和师傅道了声谢,跑到小区正门口,才发现自己没有门禁权限。
匆匆忙忙出来,连这件事都没想到。
她下意识从包里翻出手机,点进聊天列表,想发消息问问他。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犹豫片刻,又掐灭屏幕。
和顾喆安达成心照不宣的默契后,她回到客厅,坐到邱书仪身边,围观他们这局游戏的后半程。江林晚坐在斜对面,看到她过来,微微点了点头。
算是招呼。
她冲他笑了笑。
打完两局,他到走廊讲电话,回来时和大家说自己有点事,需要离开一会儿。
“要走了吗?”姜屿夏站在玄关处。
江林晚已经换好鞋,壁灯光线勾勒出雕塑般的五官骨骼,看起来有种清冷与温柔的矛盾感。
“你……怎么了?”
“没什么,不去和他们一块儿玩吗?”他轻笑。
“有点累,不太想动。什么时候回来?”还回来吗?她想问的其实是这个。
“我去看看榴、薯条。”他声音低下去,“回去吧,待会儿见。”
说的却像是再也不见。
反正自己今晚按照计划还有话要对他说,于是耽搁十来分钟,她也出门了。
人行道上远远走来带着宠物狗的一家人,姜屿夏决定跟着他们一起进去。这块侧门位置,门卫室保安没有太过注意到她。
也许他只是随便找个理由搪塞,但她想过来碰碰运气。如果这里找不到他,她不介意发消息或者直接打电话。
总之一定要找到他,问清楚。
上次来这里还是年初,循着记忆很快找到B座3栋。
重重门禁拦在眼前,她仰头望着二楼阳台,往檐下躲了躲。“原来榴莲糖你当时偷跑出来被挡在门外,是这种感觉啊。”她小声嘀咕。
阳台上没有人,但暮色深重,那家的灯火是亮着的。
九点半,爷爷奶奶应该已经睡下,现在这个时候还在的,大概是他。
也说不准。
身后感应灯倏然亮起,在地上圈出一片灿灿的金色,看起来像是枫林或者麦浪。
“你在这做什么?”
她回头望去,高挑的男生抱猫斜靠在钢化门边缘,玻璃倒映出他挺直的鼻梁和线条流畅的下颌。眉眼轮廓很深,带了点倨傲和张扬,更多的她看不清楚。
她把手上拎着的纸袋往身后藏,觉得欲盖弥彰,又作罢。
“散步。”
他低头笑了声,“散步会一路走到这?有什么事找我。”
“你要出门么?”
“嗯。”他身形有一瞬的停滞,“一起走走?”
橘猫尾巴在身后翘起来绕圈,他伸手给它顺毛,“乖一点。”猫伸出爪子推开他的胳膊,冲姜屿夏喵喵叫,看起来似乎很想和她亲近。
“我带它出门透气。”他收回手,就着对方的站姿微微俯身。
“还记得我啊,这么久了。”她伸手挠橘猫的小脑袋,抬头,“走吧。”
街心公园外缘是热闹街道,里面流水假山高低错落,虫鸣响声隐隐约约。两个人在人行道上边走边聊天。
“你决定好去哪读研了么?”
“嗯。”
“方便告诉我么?”
“这也不是秘密,是在……”他突然欲言又止,好像在思考。
“加州?”她立刻接上。
“不是。”
“那你会去哪里?”她笑,偏头看他。“没事,我随便问问。”对方似乎不太想说,她若无其事轻轻带过。
“嗯。”
那边有一条深咖色木纹长椅,几盏落地路灯彼此间隔开,将那片树林和灌木丛的一角照亮。他的眼神飞快扫过她拎着的大号纸袋,这个角度看不清里面是什么,但从体积猜测应该不算太轻。
他指了指长椅的方向,“去那坐会儿吧,猫有点重。”
“你抱不起?”她忍不住调侃。
“不是。”他脸色沉了几分。
面前十多米外是条不算太宽的街道,车辆近光灯从视线尽头拖曳至面前,又拖曳至远方街道拐角,无休无止。
“你拎的这个,是什么?”他问。
“礼物。”
“你的吗?”
是你的,是要送给你的。姜屿夏差一点就说出口,却看到对方眼里幽若深潭,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我手上,当然是我的。”她伸手摩挲橘猫的脑袋,它正在两人之间安静坐着,尾巴轻轻晃动。
“你和汪明恪他们认识多久了?”
他愣了一下,点头,“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他。”
“难怪,能看出来,你们仨关系很好。”
他扬眉,反应过来是哪几个人,“哦,都是小时候就认识的。”
“嗯,我这两天第一次见他们。”她垂着头逗猫,“詹允竹好些了吗?”
“后来她妈妈来医院照顾,情况好了很多。前段时间重感冒,最近体质比较弱。”
她一边听一边点头。
那些道理怎么说来着?关键时刻不要不长嘴。
她用两只手撑住橘猫的前肢,带着温热的毛茸茸一团,亲昵地拱着她的手腕。
“江林晚。”她终于决定开口。
“嗯?”他声音有点哑。
她深吸一口气。
他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呢?她抬头露出一脸恰到好处的粲然笑意,“其实我今晚来找你确实有事。”
“我知道。”
“是啊,不然也不会特意跑这么远。”她靠在木质椅背上,语气悠悠闲闲,“你、有女朋友么?”
“没有。”
她望着他,琥珀色的眼睛此刻看起来像是某种厚重的金色,有油画般的质地,也有贵金属的冷冽。
“怎么了?”他又问。
她摇头,“我知道了。”唇角上扬,半侧过头,目光在他脸上停留数秒。
他的神色没有显出任何错愕,相反,似乎是置身事外,看起来毫不关心、并不在意。
“其实我还挺喜欢你的。”
她定定地看着他,不想放过这张脸上任何的表情波动,试图从其中解读出一些鼓励或者期待。一般这种情况会出现什么呢?开心、惊喜、激动、局促?
“谢谢。”
他的眼瞳那么漂亮,里面倒映出她的样子。
就好像走在美术馆的长廊里,那些潋滟浓烈的颜料带着竹桑、纤维、大理石的气味,穿透有机玻璃流淌出来,一点一点落进她的眼里。
然后成为近在咫尺的叹息。
“所以你的回答只有‘谢谢’?”她笑得满不在乎,心脏缩紧。
江林晚看着她,没有说话,眼里漫起寒霜,又倏然褪去,快得她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他缓慢坐正,“姜屿夏,你想要我做什么?”指节修长,指骨在山樟木板的光滑表面上轻敲,和心跳同频,他用这种方式来缓解烦躁。
“如果可以你不如考虑……”她小心翼翼组织语言,却发现后半句卡在喉咙,说不出。
“因为其实我刚好……”她决定换种迂回的方式。
他皱着眉,“所以是想和我说这些么?你哪里看出来我……”突然顿住,轻嗤一声。
被不耐烦打断,她还来不及做其他反应,只是错愕,“我并不知道你其实……”
“这样很有意思?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很有意思?”
“为什么这么说?”
“他们说的没错。”他声音低下去,十指交叉,又松开,“你根本不在意……”
她垂眼,把橘猫抱回到两人之间。
他只能看到她的发顶,鬈发上流转着月色和花香,她的声音从嫣红唇间飘出,“你不会很讨厌我吧。”
“说不好。”他声音很冷。
“我没想到,抱歉。”橘猫蹭着她的手,她轻轻挠了挠它的后颈,坐直身体。
“不讨厌。”沉默之后,他恢复如常,礼貌温和。
“收到。”她想回去,想喝点温热的低脂牛奶,或者冰镇的甜白葡萄酒,因为口干舌燥的感觉愈发清晰,心脏缓慢下沉。“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她继续问。
“有。”
果然。卸下巨石的感觉犹如岩块沉落水底,身体轻如一串泡沫。她的语气轻描淡写,勉强装作开玩笑,“哎,是我自作多情。别笑。”隐约听见气音,不像叹息,更像在笑。
身边人没动。
只有橘猫舔了舔爪尖,喵呜声在夜色中听起来像节奏很慢的柔板。
“只是说别笑,没有说别说话。”半晌,她抬头望过去。
“如果让你误会了,对不起。”声音沉静,如提琴琴弦震颤。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的表情显得漫不经心,一双眼睛比桃花还要妖冶。
“没关系。”她勉强笑笑。
好吧,也没什么,她早就知道。
只是装作不知道。
到此为止吧。
她五指虚握成拳,作势朝他肩膀撞去。对方没躲开。她偏转角度,指关节轻擦过他的衬衫,从后边绕开。
“我听她们说,虽然你看起来不太靠谱但其实很不错。”她收回胳膊。
“谁说的?我觉得你更不靠谱。”他声音莫名有些哑,大概是因为疲乏。
“彼此彼此。”
重新坐正,另一边胳膊不小心扯到纸盒的手挽缎带。
她看到的时候,蛋糕盒一般的包装纸袋已经在石板路上滚了三四圈。
似乎有什么东西发出咔嚓断裂的声响,伴随着的还有珠玉环佩叮叮当当。
“我帮你。”江林晚起身。
“不用不用。”她伸手拉住他,快走几步,蹲在地上扶正纸盒。拉扯开绳结,里面那块耗时几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