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晋升一级联赛，他们以前针对次级联赛的合同就失效了，需要重新签约。

如果选手不满意新合同的条款，是有权力不续约的。

周瞻没反应过来，他只是挥着手让餐桌上的人安静，然后愣愣地问电话那头的沈湛：“你说什么？”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沈湛沉默了，长久之后吐出一口气，用下定决心的语气说道：“经理，我不续约了。”

这次彻底听清了，周瞻嚯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啦声。

“等一下，为什么？”他在原地来回踱步，“你是觉得我们的工资太低吗？可是我们马上有投资商了，马上就要签合同，咱们的工资都还能再往上提一截——”

他语气又急又快，喘着粗气，不断地给沈湛开条件，“SG那边给了你什么条件？你想要什么？可以告诉我，我帮你去争取。”

餐厅里的人都面面相觑，虽然没听到具体的对话，但从周瞻的言辞中，也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湛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周瞻正想再打一些感情牌，总之先把人劝回来再说。

就在他绞尽脑汁、念头急转的时候，沈湛轻轻开口了：

“经理，没了我，你们还有投资商吗？”

想说的话戛然而止，周瞻的额头和背心瞬间冒出了层层细密的冷汗。他抓着手机的右手都在微微颤抖，五指用力得像是要把手机握碎。

半晌，周瞻才哆哆嗦嗦、咬牙切齿地问：“你都知道？”

电话那头只传来浅淡而均匀的呼吸声，沈湛根本没有被周瞻戳穿而觉得愧疚，他听到周瞻也不再掩饰，喘着粗气质问自己，莫名地觉得有些痛快。

“是的，我知道，经理。”沈湛半垂下眼睑，轻轻抚摸摊在自己膝盖上的SG队服，嘴角因为心情愉悦而微微上翘。

沈湛扭头望向窗外的晚霞，他沐浴在这艳丽的天光里，好像自己也燃烧起来了。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沈湛低声说，尽量压抑着自己上扬的尾音，“我也想问你，现在你心里是不是在想，‘他果然是这种人’？”

周瞻的心口一紧，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们不是一直觉得我什么都做得出、我无耻、我卑鄙吗？”沈湛说，“那我如果不真的做点什么，不就白担了这个污名了？”

“就这样吧，经理。我们赛场上见——如果你们还能参加的话。”

他直接挂了电话，周瞻听着嘟嘟的忙音，气得想把手机摔在地上，可最后又没舍得，只能用手捂住自己的脸，像牛似的低低喘气。

孙宇柯见挂了电话，赶忙问周瞻发生什么事了。周瞻咬紧牙关，浑身愤怒地颤抖着，半天才说出两个字：“叛徒。”

魏崇君倒了杯水过来给他，周瞻一口气咕嘟嘟地喝了，好不容易才组织好语言。

“我之前就不该告诉他，投资商是因为看好他才选择投资。”周瞻跌坐在椅子上，碎碎念叨着，“不，就算不告诉他，现在他要走也拦不住了。”

随后，他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嘴唇，“沈湛记恨我们，所以在晋升一级联赛的关口上去了SG。投资商那边——”

他忍住了说出自己心里最坏的猜测，只是那种不安的感觉如同一道电流窜进四肢百骸，激得他整个人都不自觉地发抖。

周瞻看向应如栩，“羽毛上首发，明天我去和投资商那边谈谈看。”

应如栩被这突然的转变也惊得说不出话，可他直觉感到这不是什么好事。

餐厅里的几人都呆滞了，周瞻仿佛突然变得苍老，他勉强露出了个笑容，“没事，先吃饭吧。”

这顿饭吃得没滋没味，沉默更是如同一座大山压在每个人身上。

吃到一半，华也芙实在是忍不下去了，把碗筷一推，咚咚咚跑上楼去。

代清岚看着她的背影，也放下了筷子追上去。

她走上二楼，训练室里空空荡荡，于是转身往阳台走去。

刚一推开阳台门，就看见华也芙蹲在角落里闷着头抽烟。

和代清岚四目相接，华也芙露出了一个很难看的表情，眼眶都微微发红，“对不起。如果当时不是我那么冲动的话......”

代清岚摇摇头，没接话茬，转而问：“你想干什么？”

华也芙抽烟抽得更厉害，像是一个人形烟囱，“如果投资商那边一定要他，我就去找沈湛。”

代清岚额头一跳，劈手夺过华也芙手里的烟摁灭了，“没用。既然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去SG，说不定合同已经签好了。你再怎么低三下四地求他，也只是被他侮辱一顿而已。他不可能回来。”

华也芙的眼眶更红了，眼睛里都弥漫上水汽，“可这事情是我惹出来的。如果当时我没说那些话，我们、我们——”

她说不下去了，只是把头靠在代清岚的腿上，双手攥成了拳。

“不要把什么事情都归咎于自己。”代清岚轻轻拍了拍华也芙的背，“先等经理去交涉看看。你忘了吗，他还能从贺旭手上把你捞出来，你要相信他。”

说到这个，华也芙终于被转移了些注意力，她仰起脸来，试图通过痛骂贺旭一顿让心情平复下来，“贺旭那个老狐狸，当时把我按在替补席上，别说训练赛了，就连训练室他也不让我进。后来他还想开设其他的游戏分部，都在二楼，来了好几个新选手，他变本加厉把我赶去阁楼，平时都不让我去二楼，要去一楼就只能从消防通道走。”

华也芙心里一直压抑的难过顺着这个口子爆发了，“贺旭还让所有花队的选手孤立我，如果和我讲话被他发现，不仅要罚款，要被他收拾......”

代清岚摸了摸她的头，“贺旭上辈子就是个太监，最喜欢用这种办法折磨人。”

安抚好华也芙之后，代清岚回到了房间躺下。

投资商最看好的沈湛没了，还愿意继续投资PLR吗？

第二天一早，周瞻换上了正装，拿着一沓资料准备出门。

在他刚到一楼时，看见了一直坐在沙发上的代清岚。

代清岚一夜没睡，眼圈下因为长期熬夜留下的乌青更加明显了。她快步迎上去，递了一个文件袋给周瞻：“里面是我和花花更详细的个人履历，还有次级联赛的赛事数据，我也尽可能统计出来了。”

周瞻接过了那份文件袋，手指轻轻一捏，甚至能感觉到里面有些微的厚度。

他无言地看着代清岚，代清岚却朝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经理，你要活着回来啊。”她一边说着，一边抽了张面巾纸在手里挥。

周瞻心里很不好受，但还是勉力咧了咧嘴，让自己看上去不要那么死气沉沉。

代清岚又坐回了沙发上，她仰面看着天花板和墙壁的交界线，用手指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随后代清岚又翻出手机，从通讯录里找了一个人名，点进对方的朋友圈查看。

最新的一条朋友圈状态是昨天发布的，内容是一个酒吧定位，配文“明晚有没有朋友想来玩的？”

她看了好一会儿，又点开聊天框，迟疑了很久，最后什么字都没输入，按熄了屏幕。

再等等......

代清岚一直在沙发上坐着，中途华也芙和其他人都来找过她，代清岚只能又装作没事人一样去吃饭和排位。

她心不在焉地守着应如栩训练。

应如栩似乎也有心事，他今天的训练成果比平时还差。打到第八次机器人训练，应如栩干脆把键盘一推，转过身来。

“没有投资商的话，会怎么样？”应如栩望着代清岚。

代清岚想了想，“最差的情况是我们要放弃一级联赛的名额。”

没有钱运营，工资也发不起，何况还有去各个城市线下比赛的差旅费，都是非常大的支出。

基本上百分之九十五的电竞俱乐部都是亏损运营，之所以外表上看不出来，是因为大俱乐部后面都有大企业的支持。

对个人来说，成百上千万，甚至上亿的成本实在是太高昂。就算有各种比赛的奖金，也是杯水车薪，绝不可能达到收支平衡；但是对企业来说，这些钱完全拿得出来。之所以投资一个俱乐部，并不抱着赚钱的目的，而是寄希望于俱乐部能给母公司打广告，将粉丝经济引入母公司品牌。

像周瞻这种个人性质的俱乐部，完全是蚍蜉撼树，能走到今天纯粹是因为他有点家底，加上次级联赛的各种费用远远低于一级联赛。

就算PLR能在一级联赛中打出成绩，周瞻靠自己的能力，是绝对不可能支撑俱乐部走到那时候的。

所以，如果在现在的关口上失去了投资商，PLR就会面临解散，所有选手都会被挂牌出售——但有没有人买还是另说。

这支队伍由什么组成？

华也芙和代清岚，两个女生，还没经过一级联赛的验证，俱乐部们都会选择观望；魏崇君年纪摆在这里，如果有人愿意要他，又怎么会沦落到次级联赛；应如栩更不用说，PLR是唯一一个收留他的俱乐部；最后的祁景是青训出身，虽然之前一直没打过含金量特别高的比赛，但已经是他们之中最有希望的了。

应如栩抿了抿唇，他陷入了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应如栩站起身来往外走，他蹬蹬蹬跑下了楼，小心掩上大门，转到别墅后面。

这里停着他的摩托车，应如栩靠在车上，点了根烟，一边抽一边找出了个电话号码。

联系人的名字叫“应钧行”。

抽完了那根烟，应如栩才视死如归地点击了通话键。

他不断地在心里修改刚才的腹稿。

然而还没等他最终拿定主意，待接通的铃音就终止了，低沉的男声从听筒里传来：“怎么了？”

电话猝不及防地接通让应如栩手抖了一下，烟灰掉在了他的衣服上。

见应如栩长久没说话，应钧行又喂了一声：“小栩？”

“嗯。”应如栩终于说话了。应钧行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寒风瑟瑟，应如栩咬了咬后槽牙，艰涩地开口了：“我想问你能不能投资我们的俱乐部。”

应钧行的声音沉默了，应如栩把卫衣的帽子扣到头上，极力往下拉低。

“上次你和我说，你被一家俱乐部签下来了......没想到是个这样的地方？”应钧行轻轻笑了一声，但是言语间却听不出什么情绪，“财务状况很糟糕？”

应如栩觉得很狼狈。他慢慢蹲下身，牙齿不断碾磨着自己的嘴唇。

他该怎么回复？说是吗？但这样不就约等于告诉应钧行，只有这样的俱乐部才肯要他？前几天才志得意满地告诉应钧行自己有去处了，结果现在就夹着尾巴回去找他帮忙？

可，事实不就是这样吗？

应钧行读懂了这难捱的沉默，又继续说道，“电竞俱乐部只是说得好听而已，根本不赚钱。就算我给你们投资，你能过自己心里那关吗？”

应如栩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你之前一直觉得，只有在游戏的方面能超过我。所以就算我想安排你去大俱乐部当替补，你也拒绝，为的不就是给自己争口气吗？表示你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和实力去打职业？”

“那么现在，如果我给你们投资了，这个俱乐部和我出钱办的有什么差别？和我一手捧着你去打职业有什么差别？”

应钧行沉声道，“总之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嘲讽你，而是提醒你要想好了——不要到最后反过来埋怨我。”

应如栩忘记自己是怎么挂断电话的，他只是呆呆地蹲在原地，脑中无法遏制地冒出一个想法：

没了哥哥应钧行，我真的什么都做不到吗？

他不知道自己发了多久呆，直到周瞻的车开进来，应如栩才恍然回神，立刻站起来往外冲。

一直留神注意的代清岚也发觉周瞻回来了，三步并做两步地往楼下跑。

出现在两人面前的周瞻失魂落魄，他几乎是摇摇晃晃地从车上走下来。

看他这副模样，代清岚和应如栩都像是被一记重锤砸中，停在了原地。

周瞻疲惫而愧疚地捏着代清岚早上给他的文件袋，对上两人希冀的目光，周瞻不知道自己应该做出什么反应才好。

他很艰难地开口：“我真的——”

周瞻的喉咙哽住了，他不愿意再去回想刚才发生的事情。

投资商一听说沈湛离队，根本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