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的天入夜时也是昏暗一片，同人间没什么分别。

这个时间点阴差正从冥界出发，其玉没有事务要忙时总跟他一起做任务。

不过，大多数情况下他都不能出手，只能旁观。

譬如现在，其玉站在无人察觉的地方。

他寸步不离跟着，站的地方只能看到郑燕峤。

前方的两道影子动作如电般闪烁，加上郑燕峤的遮挡，其玉根本捕捉不到细节。

其玉一步步靠近，隐匿去所有的气息，神情微微泄出一丝紧张，一副随时出手的姿态，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时才松了一口气。

“燕峤。”他扫了眼被按住的鬼，“唔，捉到了。”

他的语气夹杂着一丝放下心的轻叹声。

郑燕峤笑着问：“很担心我吗？”

其玉勉强微笑，反问：“你说呢？”

刚刚情况凶险，这鬼是千年厉鬼，凶狠异常，他差点要出手，但转念一想，这可能是一场考验，他在旁出手，恐怕会适得其反。

只能硬生生地这样看着。

郑燕峤双眼眯起来，笑着拥住他：“那就是很担心我。”

贺其玉不可置否，静静地瞥了他眼，捏紧他的手臂。

“你……为什么总挡住我的视线？”他缓缓开口质问，眼眸不解又困惑地看着他，“我只能通过你的反应来判断是不是险境。”

他们一路上碰到的小鬼无数，多是神志不清乱跑的，恶鬼也有，很多时候其玉还没来得及看见就被郑燕峤降服。

郑燕峤缓缓一笑：“你从前特别怕鬼。”紧接着，他又语气轻松道，“当然，我知道，你现在不怕了。但我还是忍不住。”

其玉随即一愣，抬眼望他，转过身，缓缓说起很久以前的事。

“我曾经也是怕的，我拜入仙门时还是稚童，有一日，道观有妖来犯，那妖面容可怖，将当时尚为幼龄的我吓出了后遗症，后来成熟些，便不太怕了，修为再高时，看到这些可怖的画面，只是会有些不舒服。”

郑燕峤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眼眸深情惆怅。

其玉敛住神情，语气肯定道：“这些都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现在一点也不怕。”

“地府对于我来说和平常呆的地方没什么两样。 ”他顿了顿，说出最笃定的事，“只要你在就行。”

他的话像是安慰，但仅仅事像而已，他们两人都知道这话是真心的。

“还真是……”郑燕峤无奈地低笑，轻抚他的脸，眼睛微微转动，歉疚地看着他，“是我对不起你，还要你再等等我。”

他也想起从前。

当年，他总觉得其玉对他有些冷淡，要是他离开了其玉 ，其玉会不会喜欢上别的人，他总会这样想、总会有这种担忧。

除此之外，他每天每夜都在思念其玉。

于是，才不顾一切回去。

死亡的那一刻，他仍旧在思念其玉。

他回国的理由是他，不甘死亡的理由也是他，成了鬼也不想放手的理由是他。

想到这些，他有一瞬间的后悔，如果他当时出了其他意外，没有赶上那班飞机，他们会不会白头到老。

但这后悔也仅仅只有一瞬间，他们现在可以千年万世都在一起。

就算重来一回，他还是会忍受不了其玉可能会离开的恐惧和对他的思念，在某一次匆匆回国。

其玉眨了眨眼睛，没说什么，他看着他，忽然仰起头，轻轻碰了碰他的鼻尖、他的唇，没等他说话，又靠在他肩上。

“我很喜欢你，燕峤。我也不能失去你。”

郑燕峤沉浸在巨大的喜悦当中，愣愣地任由她靠着。

过了很久，其玉才重新开口：“所以，怎么会是等你？”他轻声呢喃着，“我们明明已经在一起了。”

“我再也不需要等你。”他低垂的目光清明，语气肯定，“所以，不要对我抱歉。”

就算说这样是等，他也不会等太久，四十年已过，再过八十年，郑燕峤便能顺利成为地仙。

鬼影憧憧，黄泉路上，一串鬼魂后面跟着阴差和神仙。

阴差和神仙的手紧紧握着。

又是一天，其玉作为旁观者，看着郑燕峤把四处逃窜的野鬼捉住，有时，依旧会遇上一两只恶鬼，这一次，他不会刻意挡住视线，而其玉也不会忍不住动手。

“其玉，每天这样，是不是很无聊？”郑燕峤想说的是，他可以抽出更多的时间来和他在一起，而其玉更想他早日修成正果，不再受冥界桎梏。

如果不是有休假，其玉绝不会让他做出工作以外的事。

“嗯？”其玉轻笑，“不无聊。”

郑燕峤神情愉悦：“我也是。”

其玉话锋一转，唔了一声：“也不算是。”

旁边人一顿，愣了半秒，不禁追问：“为什么？”

其玉轻笑：“没有为什么，自己猜去。”

郑燕峤语塞：“我猜？我要……怎么去猜？”他皱了皱眉，青白的脸皱成了一团，双眼可怜兮兮地看着其玉。

其玉不理他，只是哈哈一笑。

郑燕峤看着他的笑意，也不禁发笑，轻哼一声：“你不说，我也能知道。”

“是吗？”

“嗯，当然。”郑燕峤没有犹豫地回答，其玉竟也学会了吓唬他玩。

“那你还问？稍微对我多点信心，好么？”没等他回，其玉双眼微微一弯，揽住他的手臂，靠住他，“你快休假了吧？”

看郑燕峤点头，他微微一笑：“我们这次……”

其玉正娓娓道来他这次的休假计划，满眼的期待。

郑燕峤也融入了这种情绪当中。

“好……我们可以……地府开了个真人实景体验游戏，我们可以任意选择剧本、角色。”

“哦？那要奇怪一点的。”其玉摸了摸下巴，煞有其事道。

郑燕峤低低一笑：“要哪里奇怪？”

其玉促狭：“你猜。”

郑燕峤快步追上：“又来？”

其玉轻哼了一声：“是你又来。”

郑燕峤不禁开怀大笑，目光一转不转地盯着其玉。

他很快乐，但他更想让其玉无时无刻都感到快乐。

郑燕峤不希望其玉对“休假”这件事有很多的期待，不想他对每年一两天的假期发愁，这样对生性自由、无拘无束的其玉来说也太不快乐。

其玉已经很忙了，他不需要这么多的烦事。

郑燕峤想，他要尽快成仙，站在他的身旁。

低落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他想，现在是他最幸福快乐的日子，其玉伸出手掰正他的脸：“想什么呢？专心。”双手用力捏住他的脸，“你可别说是在想我，我不吃这一套。”

郑燕峤连连称是，眼睛忽地一转，趁机在他的唇上亲了一口，笑着说：“好。”

两人唇间只隔了几厘米的距离。

“既然这么说，那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说得很是真诚，让人不得不去信，说话时还应景地叹了几口气。

其玉白他一眼，笑着揶揄：“我就在你面前，你还要想我？”

他没要回答，而是继续说了其他的话：“我想好了剧本，嗯……咱们玩那个少爷和书童的剧本呗。”

其玉时不时地看向他，自以为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他这样紧盯着他，不过是不想他太内疚，燕峤总是对他的等待感到内疚。

其实……其玉也这样偷偷想过他。

郑燕峤却握住了他的肩膀，目光直勾勾地看着他，尽管连话都还没说，他就仿佛已经用了很大的勇气。

“其玉，我、我总是克制不住地想要成仙，和你永生永世地在一起。”

“不是你这样想，是我这样想。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永远也不要分开。我很害怕，害怕成不了仙，自私地想要你永远在冥界陪着我。”

“我好贪心是不是？一个鬼魂竟然妄想和仙人在一起。”

其玉早已僵在原地，目光微微颤动，刻意压制的平静之后是早已掀起的惊涛骇浪。

他比谁都要明白这话蕴含的意义。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的音量不禁慢慢提高。

郑燕峤心脏为他而跳动、为他而灼热，他想要开口：“其玉——”

其玉打断他，更加紧紧抱住他：“你别想这些。无论成与不成，我都会陪着你。”

他的声音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很快，他又笃定道：“燕峤，你会成仙的。”

“你肯定能行。”

他的眼睛平静得仿佛幽深的湖水，让人很难不相信他说的话。

两人对视良久，一切的一切都在视线的交融中变得平静。

郑燕峤缓缓笑了笑：“我知道，我信你的话。”

“我只是有时候会很难过，你明明可以更快乐的，而我现在的状态让你的快乐变少了。”

他的声音略有些憔悴，显然是一个人私下里反复地、不停地去想这些有的没的。

“不，这回你错了。”其玉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语气不由地加重，“你大错特错了。”

“我最快乐的时候就是和你在一起，你不要再怀疑我们。”

其玉语速蓦地加快，他极为肯定地诉说着自己的心意，目光是如此真挚、如此的灼热。

郑燕峤似乎受到了他的情绪的滋养，这一秒，他什么都忘记了，他的眼里只有眼前的人——他的其玉。

于是，他说出了最想说的话。

“我爱你，其玉。”

爱得他不知该怎么办，只能确定一点，永远和他在一起。

其玉眼睛微红，平静再也伪装不起来，他回答一遍又一遍。

“嗯，我也爱你。”

“燕峤，我爱你。”

“唔……”

郑燕峤捧起他的脸，怀着深深情愫的声音在唇齿间流淌。

他们透着甜蜜的声音只有他们可以听见，连无声无息的风都不能窃取到。

又过了许多年，冥界飞升了一位地仙。

其玉和他的郑燕峤，终于得以生生世世、长长久久地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