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玉说话的同时目不转睛地看着郑燕峤，他的语速缓慢，为了更好地观察他的神色。
郑燕峤神色严肃，脸部肌肉微微绷起，两人对视，其玉有一瞬间后悔说了这样的话，但也仅仅是一瞬间。
郑燕峤伸手抱住了他。
“我好想你，这应该不是我的幻觉吧？”
“不，不是。”
“肯定不是。”
他的感觉没有错，是他，就是他。
郑燕峤自顾自呢喃，双眼明亮地看着他，颊上浮现出一抹微笑。
“我还以为要过几百年才能见到你。”他喟叹一声，神色满足地从他的额头亲到下巴，笑着看他，“没想到你现在就出现在我眼前。”
其玉一顿，他的话……
他低声呢喃：“几百年？”
郑燕峤轻嗯了一声：“对，几百年。”
“我知道你是谁。”
他低声说，语气平稳，黑沉的眼珠泛着一股奇异的幸福。
有人告诉了他其玉的身份，为了让他甘愿成为阴差。
因为他本来是想等着他，和他一起去投胎，下辈子再在一起。
其玉怕鬼，他不想看到他怕他的模样，这样做本来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一切都在他知道其玉真实身份后变得不可能。
他是神仙，下凡历劫不过是他一时兴起，等他一回到天上，他就会忘记他。
他们也没有再在一起的机会。
所以，他成为阴差，仅仅是为了和其玉在一起。
郑燕峤从不后悔，直到现在，不后悔他做过的一切，他依然认为他做得一切都是正确的。
其玉神色怔怔，短短的两句话已然让他的内心翻江倒海，忽然明白从前被他误解的话。
燕峤说的没机会是指他们死后并不会相遇。
他一早就知道。
“你不肯投胎是因为知道我不会去投胎，我们可能再也不会相遇了。”
“你是知道这些，才固执地要和我在一起，因为你知道我们没有以后了。你不是任性、也不是偏执，是我不知道。”
他语速极快地自言自语，不给郑燕峤说话的机会，沉浸在一种极低落、极逼仄的情绪中，也不关心他怎么知道这些。
“你知道，你还那么难过。”他的声音低哑，仿佛是从喉咙深处发出，带着哽咽声，“我却以为你好的名义赶你走。”
“我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
其玉一声声重复，情绪如遮日的乌云，脸色严峻冷凝，没有一丝色彩。
成为阴差是为了他，在冥界忙忙碌碌也是为了他。
其玉仰头凝视许久，把他一直一直放进瞳孔里。
他低笑一声，声音又似哭非笑：“燕峤……”
“我在。”
其玉把头埋在他的心头，沉默许久，轻声说：“郑燕峤，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一直一直不放弃我。”他语气一顿,眼眸轻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胸膛：“要……一直爱我。”
郑燕峤笃定地回答：“当然。我当然会一直爱你。”
爱他已经成为了本能，他是他永生永世的爱人，一如骨血，不可分割。
他这样的要求，他早已经做到，
郑燕峤焦虑不安的所有问题在其玉回头的那一刻迎刃而解。
他不用再等几百年才能见到他。
其玉听着他的话，抿唇浅浅一笑，主动握住他的手，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靠在一起，影子渐渐成了一个长形，融为一体。
并肩依偎看天长水长，某年某月某日，依稀有声音掉落在水中。
“你要在地府打多久的工？”
“两年？”
“二十年？”
“两百年？”
其玉催促不回答的他。
郑燕峤轻声估算：“三百年吧，到时可以顺利转为地仙。”
其玉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好，我等你。”
郑燕峤问：“我们还能见面吗？”
“当然，我们每天都可以见面。”其玉连忙补充，“我回来找你。”
他伸出小指，示意他勾住。
其玉微微一笑，勾住小指，彼此的手指相印。
“不用刻意等我，我会来找你。”
想要说什么的郑燕峤也只能点头答应：“好。”
但其实他讨厌等待。
他望着他，不禁出声：“说定了不能食言。”
“当然。”
其玉说了他曾经说过的话。
郑燕峤溢出心满意足的笑声，倒映水面的神色却漏出不易察觉的脆弱。
时间流转变化，对于其玉来说，每天都是一样的流程，只有在面对郑燕峤时才会有一丁点儿的不同。
其玉不厌其烦地往返于冥界与仙界，来得多了，路一熟悉，也不觉得麻烦。
郑燕峤继续进行任务，其玉常常在完成每日的职责后来到他身侧，在忘川河畔等他归来。
现代科技发展极快，冥界也是日新月异。
很多现代的变化也一同使冥界发生了变革，很多鬼也开始觉得生活在冥界不是从前那么昏暗无聊。
冥界应该会随着这种生机变化变得太平，但没有这样。
有些鬼仍是困于执念，想要回到人界，或是每天都徘徊在忘川河畔。
这些日子，其玉看到很多人、很多事。
很多人在成了鬼之后仍对人世恋恋不舍，富有同情心的阴差大多会留给他们一段时间来让他们完成心愿。
时间绝不会超过一个月，可这种“心软”常会有纰漏出现，郑燕峤偶尔会去处理这种纰漏。
其玉也看到了流连在忘川的鬼，为了等一个人不投胎。
有的鬼等着等着便忘记等的人是谁。
等的对象来时，他却已然不认识对方，只知道还要等一个人。
其玉的神色微微恍然，时间就是这样无情，忘川流转之内的时间更是无情，它会夺走意志不坚定之人的记忆。
看来，他还是幸运的，还能遇到他的爱人。
其玉也曾怨恨过，为什么老天让他们生生世世都错过，让他遗忘在他的生命里曾经有这么一个人出现。
他困顿于这混乱的回忆中，犹豫不前，直到下定和他永远在一起的决心。
其玉不知道郑燕峤知不知道，这不是他们第一次相遇，他的每个劫数都有他的参与，而他们每次都在错过。
他不知道也好，这些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就行了。
郑燕峤来到身侧，忽地攥紧了他的手，他抬眼看过去，郑燕峤的眼里倒映出冥界的星河，略带忧愁道：“其实，我真的好担心你不会再记得我，不会再看我一眼。”
“不——”其玉的声音陡然停下，他的眼眸是那么悲伤，在他的注视下，其玉继续听他说话。
郑燕峤握住他的手，脸上微微露出颓色。
“毕竟，我只是个凡人。”
他的声音幽怨，眼睛里闪烁起的星星像是在一瞬间里暗沉下去。
“你是神仙，而我只是一个在普通不过的人，现在还成了鬼。”
“这下，我们更加不相配了。”
其玉刚想说些话安慰他，便看到了他的神色，神色严肃幽深，不由地听他继续说。
“你得答应我，不要嫌我，也不许变心。”
他的话字面上这么委曲求全，说的语调却是强势异常。
“你在乱想什么。”其玉的声音微微提高，“算了，不是不乱想，而是我，是我不好。我应该早点出现。”
是他的犹豫让他患得患失，如果他多一点果决，他不会这么自怨自艾。
“我不会改变心意。”
他答应他，神色庄重。
诺言对他们这类人来说是不会轻易说出，一旦说出便会践行。
其玉以为这么多天的陪伴会让他更有安全感，可他什么都不说的举动让他更加失重。他伸出手抚着一侧脸颊。
“相信我，我从不说谎。”
他握住他的手，仿佛是有无形的力量从手心中穿过，来到郑燕峤的心中。
郑燕峤静止了片刻，猛然凑近，只要轻轻动一寸，他们的鼻尖就要碰到，他伸出手，捧住他的脸，轻声问：“你不会厌烦吗？”
他知道其玉的答案，他只是害怕其玉会厌烦这样的日子，而他会在以后变成其玉心中一种类似于责任的东西，没有了爱恨。
“我们这样……”
郑燕峤欲言又止，神色也是这样，有什么话想说却不能说出来，只能点到为止。
其玉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并不觉得有什么。
反而满心的难过，这证明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全都打了水漂，他还是这么没有安全感。
明明……爱是一件快乐的事。
他想让他快乐，一直快乐。
郑燕峤看过来的眼眸，似乎看懂了其玉在想什么。
“我很快乐，你不爱我才会让我不快乐。”他语气卑微地恳求，“所以，请你爱我好吗？永远。”
他轻手抚摸其玉的脸庞，神色执拗。
“我只是怕。”
“我怕你烦。”
他的声音轻飘飘，中间略有停顿，带着未能说明的涩意。
“烦？”其玉轻轻问出，紧接着又沉默下来，低声反驳，“怎么会。”
他忽然伸出手，用力拍打住他的脸，捧住，抬眼定定地看向他，说出两个字。
“永远。”
两个字落下时，直达心底的愉悦落进了心底。
郑燕峤轻轻凑了过去，握住他的肩膀，俯身捉住他的双唇，整个人都变换了一种气息，强势急迫。
其玉不可能感觉不到，他只轻轻垂下了眼，任他予取予求。
郑燕峤继续加深这个吻，他当然知道他不会厌烦自己。
他是故意这么说。
而其玉怎么会不知道他想什么，他们是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
目光交融时，两人相视一笑，不禁十指相扣，他们握住了彼此，就是握住了幸福。
耳边风掠过水面，岁月斑驳，他们的爱长青。
其玉神色缓缓，专注地看他，听到他说。
“我也是永远。”
“爱你，直到永远。”
清风贮水，拂过，留下淡淡涟漪。
其玉的心被郑燕峤贮藏，他的痕迹已经牢牢刻在上面，直到万万年后也不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