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某一刻,回忆如同海水翻涌,自己以为错过的事其实从没错过,重要的记忆一直都在那里,她没忘记。
依莲觉得自己应该赶紧行动起来,她不能呆呆的站着一动不动,脑子不能停止思考。
可是被那双眼睛注视着,好像回到了妈妈的怀抱,她有多久没见过妈妈了?
灵魂挣扎着想要逃离,身体却呆愣的留在原地。
她无法思考,意识割裂不清,和自身相比巨大的画幅立在暗室,延绵不绝的金色波浪,远到天际的海蓝宝石。
柏里莎,妈妈,为什么她笑起来总是那么难过呢?
还是说那只是她的错觉?依莲努力回忆,不行,她怎么去看都是模糊的印记,连同最深刻的笑容都变得虚幻。
妈妈有在笑吗?她真的笑了吗?妈妈呼唤她的名字是什么声音?
“柏里莎。”
不是在回答弗丽达的问题,依莲控制不了自己的声带,她以为她说了,声音实际上小得快听不见。
仿佛下一秒就能活过来的女人只在微笑,她存在于画中,灵魂早已消散,当然回应不了孩子的疑问。
原来她已经死了,依莲有点麻木,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妈妈死了呀。
虽然不久前还和她的灵魂通信过,但她确实死了,活着的人还能够见到,死去的人再也不见。
依莲当初就很平静的接受了妈妈的死亡,平静得不像她。
寄给亡者的往返明信片,要怎么证明那是亡者的回信?妈妈回复的每一句都在自己的猜测范围里,她有那么了解她吗?
好奇怪,席卷缠绕的念脱离了意志,又或者它正是在反应主人的意志,漆黑模样的念一向是这种不详的状态,从小就是如此,它是从丑陋欲望中诞生的力量。
鼓胀的头颅回响尖叫,不断刺向神经发出哀鸣,牢固的认知似乎裂开一道缝隙,下一秒闭合。
“她叫柏里莎?”弗丽达听见微弱的音节,她太过亢奋以至于忽略了依莲的怪异,同样误认了空气中的念压。
“她从来不和我说话!依莲,她出现的机会很少,明明连死了好几年的都能回应我几句,好奇怪,她不想理我!”
弗丽达如痴如醉的凝望着她的画中人,不被搭理是比较少见的情况,那些死去的人大多不会想到还有短暂出现的机会,他们一般都愿意听弗丽达说几句话。
可是柏里莎一次都没开口,她只是安静的注视那空无一物的前方,她想见的人不在。
她听不清楚,依莲没看向弗丽达,她的目光被母亲捕捉,她的灵魂也被捕捉,最引以为傲的理性猝然崩塌,她不是操控着自己的大脑吗?为什么现在不受控制了?
“时间太短了,大家出现不了多久就会消失,意志强大的灵魂能留得稍微久一点,但是太少见了,我还想和他们说说话呢。”
“她可以说话?”依莲乌黑的眼睛乍现浅浅光点,她问。
高兴于依莲的回应,弗丽达点头又立刻摇头:
“她没说过话,别人都说了,啊,有个眼眶空空的女人也是金头发,她就很活泼,虽然很快就消失了!”
也是金发?空的眼眶?艾拉?
依莲脑中飘过的这些信息转瞬即逝,她不正常的迈开脚步。
如果再早一点点,说不定她就能和妈妈对话,她想问妈妈。
她想问问她,她——
刹那间炸开的液金宛如银色彗星,依莲猛的顿住,野兽一样的眼睛咬住忽闪的身影,她把旁边一脸茫然的弗丽达圈进控制区域。
不知所措的弗丽达总算找回了一些理智,她很弱小,看不到的东西很多。
又一阵枪响。
轰鸣声远远落在身后,酷拉皮卡神色凝重,他现在一个人,刚才还和他赶到的大叔不见人影,对话还历历在目。
“你还记得你布置的咒文效果吗?修改情况呢?”
年轻人太有气势,伊泽纳比莫名自动解说:
“具体效果是空间转移,范围有限没有全部覆盖,估计一半左右。”他说着比划了一下,意思是大半个属于弗丽达的居住区都被划定进去了。
“时效最多72个小时,时限之内闯入者都会被随机打乱位置,只有属于中心区域的地下室谁也不能进。”
“我们进去迟了,现在我保证不了会被拉进哪个区域。”伊泽纳比觉得自己遭了老罪,他不是来当保镖的吗?
“要是没改布置我还能进去,但是不知道谁改了一下,而且我最开始只是负责提供初始方案,后续具体怎么操作修改是看雇主的意见。”
越听越麻烦。
“你不管?”酷拉皮卡说:“你不知道谁改了?”
“我怎么管?我不知道啊。”伊泽纳比被这么一问一时回答不上来,他很快回复:
“不质疑雇主的决定是保镖的基础品质,再说了那个少当家顽固得要死我说了也没用。”
他怎么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都没人通知他,把人一丢就放任自流,伊泽纳比心里狠狠吐槽弗罗拉,但凡换个没职业道德的转身就跑,谁管她妹妹的死活啊?
还没问完情况,他们刚走到和依莲分开的位置地面突然浮现出咒文,酷拉皮卡脚被牢牢抓住动弹不得,再一眨眼伊泽纳比就不见了。
酷拉皮卡尝试给依莲传信,不行,她那边状态不好,之前在赶路他听得不仔细,可是一到安静的环境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嘈杂的乱流音节透过耳坠上的液金部分传达而来,这不是好消息。
他对依莲的念能力了解很多,液金具备独立的意识能够思考,然而现在它们毫无反应而是处于持续混乱。
液金相对独立但总体上附属于主人,如果主人陷入困境它会受到影响,眼下它混乱到这个程度就意味着依莲情况非常不好。
擅长精神控制的操作系念能力者对精神攻击抗性更高,依莲是其中佼佼者,能让她失去思考能力的事情不多。
还有别人在吗?修改咒文的第三人不能确定身份,酷拉皮卡不得不设想还有他人的存在,弗罗拉信中遮遮掩掩没说到底有什么事。
联系不上依莲令酷拉皮卡焦躁不安,锁链能够感知到她的大致状态,很糟糕,她身上的念力波动杂乱无序,一直以来依莲都足够冷静强大,除了遇到和妈妈有关的事。
他克制下情绪观察自己的所处环境,分割排布的地下室范围很大,看得出来设计者强烈的个人风格,大量浓郁的色彩涂满墙壁,有些架子木偶做工粗糙,应该是练手的作品。
寂静的空间只有轻微的呼吸声,昏暗的环境壁灯熄着,酷拉皮卡没有发现自己以外的人。
走了一段路他推开门进到另一个房间,这里堆积着成片的毛绒玩具,小孩子的积木拼图和洋娃娃,因为时间过得很久有些开始褪色。
正中央排放着画架,画中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长了一张还算端正的脸,尚不成熟的笔触对他模样的还原较为一般,唯有额头上的枪孔格外真实。
酷拉皮卡辨认出这是弗丽达的风格,他看过不少她画给依莲的肖像,现在的更为细腻。
在男人肖像画旁边摆放着一副双人画,浅金头发的女人和女孩长相极为相似,弗丽达也是同样的长相。
他想知道这些人的思想,酷拉皮卡不由自主产生了这个念头。
他一一看过这个房间随意摆放的画架和散落一地的画纸,每一张都留下一个未曾见过之人的面孔,每个人的眼睛都栩栩如生。
不对,他应该去找依莲,酷拉皮卡转身离开这里,期间不停向依莲发出信息都没能得到回应,她那边发生了什么?
错乱的空间在他踏入门口的一瞬间转移位置,原本就打造得大差不差的地下区域满是死寂,只有涂在墙上的油彩勉强显示出不同之处。
酷拉皮卡踏空一步,凌空的锁链挡下向他袭来的子弹,反应迅速盯住背后的东西,将近十米开外的转角深不见光,但他相信自己的判断,有人在那里。
不知名的危险让情绪不断发酵,明明就在同一个地方却找不到方向,他对这里的布局谈不上了解。
与其等待不如主动出击,酷拉皮卡快步奔向转角,又一步踩空,他什么也没发现。
逐渐习惯了地下区域随机变动的现状,酷拉皮卡快速踩稳地面。
这里唯一的照明灯具是壁灯,高而狭小的窗子分出板正的格子,让人透不过气的设计,就像弗丽达本人的个性一样逼仄狂热。
“弗罗拉,我没想到她会是你看重的人。”
步入中年的女人一身体阔黑西装,玛德琳看向她的长女,目光并不具备长者的温情。
那孩子和她如出一辙的容貌,性格也是,她偶尔还以为她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她了解她的女儿,仅仅了解她充满野心的那一面,毕竟和自己相像就代表没多少心爱的东西。
她在激进时期生下的孩子继承了她大部分特质,可能是动荡不安的童年留下深刻印象,可能是她没有成为母亲的自觉,长女更加多疑狡猾。
弗罗拉正值壮年,她处在一生中兼具智慧和大胆的年龄段,冰蓝的眼睛因为母亲的话而凝滞一瞬。
她笑了:“是啊,我也没想到我会看重一个没什么用的人。”
甚至视为软肋,请来和家族无关的职业猎人看护她,介入无关又有善意的人来打乱布置。
可是也没办法,谁让弗丽达那么没用,离了保护伞就活不下去。
妹妹的存在证明着自己救世主的身份,弗罗拉享受被她崇拜,就像她幼年时崇拜母亲。
她举起枪,瞄准她的母亲。
——砰!
——砰!
弗丽达惊恐的捂住嘴巴,钻进她脑子里的东西勒令她不许发出声音,她颤颤巍巍的视线从地上的血腥一扫而过,她不敢看。
比起这些,浑身像从血水里捞出来的依莲更让她害怕,长风衣下摆滴答滴答落下血滴。
白而修长的手拨开凌乱的黑发,露出的太阳穴残留枪伤,依莲放任鲜血从头上溢出又流下,她踏出的每一步都敲击着死神的节奏。
她黑色的眼睛流出黑色的液体,她彬彬有礼对地上气息未断的一团扭曲血肉组合体道谢。
“谢谢你,感谢你,我总算想起来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