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
卫子思看着缓缓喝药的榻上人,有些不开心地说道:“娘娘胜券在握,我们就这样收手吗?”
汤药很苦,但阿愿依旧小口小口地喝得很慢,像是可以尝清每一丝苦楚般,“只要他不愿意,我就可以不做。”
卫子思泄了气,没什么精神地趴在桌子上,“娘娘啊,明明只差临门一脚,宿城的兵马如今全数掌握在王爷手中,给大周江山换个姓氏不好吗?”
“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做皇帝,顾偿不想就不做。”
卫子思听了更加不干了,撒泼道:“哎哟喂,我的皇后娘娘啊!天下人都说钟羽王痴情坏了脑子,我看明明娘娘才是,气死我了!”
“你气什么?咳咳……咳咳咳咳……”
卫子思闻声一急,赶紧走到床榻边替阿愿顺气,“娘娘是不是又不舒服了?我去唤御医来。”
阿愿抓住她的手腕,平淡地摇头,“不用了。”
卫子思心生一股不祥,“怎么不用了?”
“傻丫头,等王爷我就不喝药了,你不用再端来了。”
“娘娘!”
“药石于我已无用。”
卫子思瞧着阿愿生机散尽的脸,又何尝不知道,一时悲从心来,这样好的一个人啊!
“娘娘,你想不想见王爷,我去找他,让他多陪陪你。”
阿愿依旧摇头,“昆山战事焦灼,他恐怕今夜就要动身了。”
卫子思心里一急,敲门声在这时响起,是顾偿。
他进屋时,阿愿早已收敛神色,笑着坐在榻上望着他。
卫子思神思不属地退出了屋内,在屋外廊下守了一夜,屋内两人也说了一夜的话,直到天明顾偿才离去,如来的时候一样风尘仆仆、不待归人。
聚少离多。
卫子思看着阿愿送别顾偿的背影,脑海中猛地思量出这四字。
他们这一生聚少离多。
“在想什么呢?都愣神了,扶我回去吧。”
卫子思回过神来,扶着阿愿轻飘飘的身影回屋,好奇问道:“娘娘怎么这样开心?”
阿愿笑了,缓缓说着,“顾偿走之前问我,总是让我这样送他出征,瞧着他的远去,是否对我来说太过苛刻了一些?他说如果有下一世,换我来做将军,他来做个文臣,希望所有的病痛都落在他这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臣身上,他的将军神采飞扬、康健一生,这样就换成他每次望着我离开的背影……”
只是我们还有下一世吗?顾偿。
如果有,下一世的我们会是什么样的,又会有怎么样的结局呢?
没人知道,又或者早已书写好。
就像青史一样,不管我们怎么努力都会记载着——
元武八年,昆山长城楚国一段崩塌,蛮族大军入侵中原,钟羽王誓死将敌军拦截昭河以南。
同年末,周武帝率军攻占楚国王都,楚国自焚于鹿台,楚国灭。
传闻中楚国皇室能起死回生的密药也一同焚于鹿台,毁于一城大火。
因药引被毁,重病之下的周皇后病逝于第二年初春,她至死都是大周皇后,至死都没有等回她的将军……
同日同时,百里之外,昭河战场钟羽王顾偿死于敌军围攻,万箭穿心而亡。
野史记载,周皇后薨当日傍晚,百里之外的昭和战场嫣红的彩霞漫天如坠,不少人似乎看到一名红衣女子自彩霞中而来,就那么俏生生地落在战场上,她笑语嫣然,好像朝什么人伸出来手。
不久后,钟羽王崩。
周皇后实现了生前承诺,她若身死,百里千里万里,她都会去寻顾偿……
她寻到了。
这是野史有记,而正史之中则不同,言——
蛮王护骨烈于昭河战场设下诡计,用重兵围攻钟羽王顾偿,明明可退,钟羽王却并未退去,反而血战到底,令敌军为之困惑。
直到飞鸽传书落在护骨烈肩头,看清信笺上的六字,他才明白了顾偿。
——皇后生绝,将死。
生机已决,将死难还。
护骨烈看着这封密信愣神了很久,之后看向杀场中心满身血痕却依旧不肯停下来挥剑的顾偿,那样的目光是麻木、绝望与死志。
一个一心就死的人,一个失去妻子的丈夫。
“放箭。”护骨烈淡淡下令。
属下急声道:“王上,不活捉钟羽王吗?若是活捉,价值更大。”
“放箭!还要孤说第三遍?”
“是。”
护骨烈策马转身的瞬间,万箭齐发,射向杀场中心的人。
与此同时,护骨烈再度下令,“撤军。”
这一次,是一众下属齐齐大惊说道:“王上!”
“没了想见的人,攻入大周,也没什么意思。本王忽地有些想饮酒了……”
同年末,蛮族撤军,钟羽王军胜。
元武八年发生了太多事情,以至于这段正史衍生出了无数野史,甚至还有野史说皇后死后,周武帝便疯了,所以才会在第二年就传位于太子,然后以活人的身份,住进了皇陵,日夜守在皇后棺椁旁……
听起来,一代雄才伟略的帝王这样的结局不免荒唐。
可该落幕的终究都落了幕。
至于顾偿和阿愿相约的下一世,有没有,如果有,几百年后会发生什么,那就又是另一段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