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陈涛突然站起的动作,他周围一圈人也纷纷站起。
不过他们却不明白陈涛这是要做什么。
对上无数道疑惑不解的目光,陈涛又强压下心中的惶恐,扯着嘴角故作敬酒之态,一饮而尽后方在众人的欢声笑语中重新坐下。
只是后边的说笑、歌舞,都无法令陈涛轻松下来。
他始终紧绷着一根弦与前来敬酒的将士对饮。
在一个空隙里,陈涛转头召来自己的亲兵,小声吩咐一番,以作防备。
待他转过头时,余光却瞟见有几道视线刚刚从自己身上挪开。
陈涛握紧手中的酒杯。
酒过三巡,席上的氛围也稍稍放松些,喝酒划拳、欢欣鼓舞,除了几个人始终怀揣着提防心思,其余人皆兴致勃勃地举杯邀饮。
有人酒品实在不好,几杯下肚就东倒西歪四处乱撞。
旁边相熟的同伴急急搀扶住他,可醉酒的人力气大得出奇,一把扯住他就往地上拽,连带着一片挤挤攘攘的将士们一块东倒西歪,都是少说三两杯酒下肚的人,一被拉倒就半天爬不起来。
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纷纷指着这群醉鬼哈哈大笑起来。
站稳的醉鬼指着摔倒的醉鬼大笑。
席上一时间热闹非凡。
连陈涛都短暂的卸下几分沉郁,眉宇间疏朗开,起身欲搀扶这群醉鬼。
只是他起身的瞬间,不曾注意到自己的衣摆。
衣摆径直从案桌上拂过,将摆在桌角的瓷杯扫落在地。
瓷器砸在地面上的声音格外刺耳,瞬间穿透吵吵嚷嚷的人群,传到应该听见的人耳朵中。
“噌——”
利刃出鞘的声音掺杂在喧嚣声中。
摇曳的火光反射出刀刃上刺眼的光芒。
惊呼声霎时间此起彼伏。
就在陈涛的身侧,有人抽出袖中的短刀,直直向陈涛扑过来。
血腥味伴随着喷涌而出的鲜血蔓延四散。
眨眼间,其乐融融的宴席就成了刀兵相向的战场。
“滴答——”
在短暂的死寂间,血珠从刀尖滚落的声音传到在场每个人耳中。
“你……”陈涛的亲信死死地瞪着那个刺向陈涛的人。
正是陈涛那些亲卫中的一员。
莫说陈涛了,连其余亲信都没想到他会下这个手。
陈涛死不瞑目的双眼里还满是残存的错愕。
那人紧紧握住手中短刀,急促的呼吸肉眼可见,他尚未缓和心虚,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双目。
木已成舟。
当即有人越众而出,朗声道:“诸位!圣上受奸佞蒙蔽,诬陷了黄老将军。大将军更是贪功助虐,心虚不已,在此佳节时候竟设下鸿门宴以摔杯为号,欲害我等。如若不然,他们为何闻声抽刀!”
话音刚落,周边与他沆瀣一气的将士们纷纷提刀上前,欲清剿“余孽”。
一场刀光剑影的混战之后,鸡鸣声喊破了新年的第一天。
.
“陛下!陛下!急报!大事不妙!”
皇帝除夕宴请百官,贪杯多饮了两杯,孰料早上起来便觉头疼欲裂,修养好几天也不见好,这些日子还要硬着头皮祭拜祖庙,除了这件要紧的事情,其他面见百官拜贺、召见后妃皇子的活动都被他省去,只在御极殿休息。
正昏昏沉沉的时候,皇帝被突如其来的叫喊声吵醒,也不论究竟什么消息,先怒不可遏地痛骂一通。
守在偏殿的太医立刻上前为皇帝施针缓解头疼。
他稍稍冷静后,方挥手令那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内侍说清什么急报。
待跪倒在下边的内侍战战兢兢地讲完急报内容,皇帝更是头疼欲裂。
“并州来报!定北军内乱,陈大将军已死,并州被围!”
“什么!”
皇帝猛地从座位上站起,却觉一阵眩晕,脚下仿佛踩着棉花,身体一滑,摔回座位上。
“陛下!陛下!”
天子今日在御极殿昏迷的消息瞬间传播到文武百官耳中。
可北地情况危急,正是需要皇帝的时候,他这样一晕,直教节都还没过完的大臣们心急如焚。
好在深夜时候,在整个太医院倾巢而动地治疗后,皇帝终于悠悠转醒。
他醒过来时还有些迷茫。
旁边的内侍哭丧着脸捧来急报,询问他该如何是好。
皇帝的目光从急报上扫过,这才想起自己晕倒前听到的消息,眼睛一翻,险些又晕过去。
好一番折腾,才给皇帝攒出几分力气,从床上爬起来。
他伸出一根手指头,气还没缓过劲,颤巍巍道:“宣陈仲因……宣陈仲因来。”
杜宣缘听召入宫。
还不等她见到皇帝,圣旨便已下达。
令她即刻启程前往北地镇压叛乱。
她这个名义上的定北都督,又刚刚立下大功,确实是最佳人选。
不过皇帝并没有在皇城给她抽调人手,却给了她调动北地各州地方军队的权力。
也容不得杜宣缘慢慢收拾行囊。
这个急报从并州传到皇城就跑死了数匹马,再耽搁下去保不齐定北军就要攻下并州。
好在杜宣缘进宫前就像陈仲因说明情况。
现在她身无挂碍,便直接从宫里出发,往北地赶去。
杜宣缘出发没两日,又一道消息传到皇城。
虽不是并州城被破的消息,却也好不到哪儿去。
北方各州的地方军,不少都响应着定北军的号召,联书请皇帝重审黄老将军的案件。
这其中不乏从前与黄家交好,借此浑水摸鱼以脱身的人。
尚在病中的皇帝闻言怒不可遏。
证据确凿之事,这群逆臣却要逼自己收回成命,实在可恨!
而消息传开,更多人则是为杜宣缘担忧,只恐她赶路着急没能得知这个消息。
她纵有号令北地各州地方军的权力,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就扎进反贼堆里,成了祭旗的“狗官”之一。
有人急忙去信,希望能在半路撞上杜宣缘。
也有人上书,请皇帝派一队兵马赶上杜宣缘护送她。
可偏偏,这时的皇帝叫接二连三的坏消息气到心绪不宁、病情加重,干脆闭门不理朝政,任命丞相代行国事。
雪花一样的奏章堆在案桌上,都置成一座小山了。
真是稀奇。
这种危机关头,一个正值壮年的皇帝竟然能不理朝政,也不怕自己屁股底下的江山不稳。
可纵然再多腹诽,也没有人胆敢面刺皇帝。
心中着急的人,只能旁敲侧击、另辟蹊径地提醒皇帝,定北都督这一去,极有可能肉包子打狗啊。
皇帝自己都快被头疼给折磨成包子了,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丞相代行国事,却也不敢越俎代庖,尤其是要动用兵马的事情,必然要去请示皇帝。
结果就成彻头彻尾的死循环。
这样拉扯了近一旬,皇帝才有闲心管管这档子事,从皇城卫里拨了五十个人,骑上马去追杜宣缘,沿途一路保护。
终于等到这个消息的人却并没有什么松了口气的感受。
在这些多日上奏扯皮的官员看来,要是杜宣缘跑得快点、运气差点,现在估计已经在排队投胎的路上了。
不管怎么说,总算是亡羊补牢。
——与皇城里人仰马翻的急切不同,杜宣缘虽然赶路的速度不慢,心里却不怎么着急。
此时发生的事情都在杜宣缘的掌控中。
她在梦中排演过无数次除夕夜定北军营的场景,陈涛与那些亲黄将领间的提防也少不了杜宣缘在梦里的推波助澜。
有系统地图,她比皇城里的任何人都要更早了解北地的情况。
是以杜宣缘出发后,并未着急去北地的任何一个州城,更没有单枪匹马独闯并州,而是先去了一趟苍安县。
去年她做主借下五十万斤豆种已经全数收获。
哪怕事借一还十,将所借豆种还回去后,苍安县里还剩下六七百万的豆子。
去年收豆子的时候还借了不少临县的人手。
周边几个县一看苍安县今年所获,顿时睁大了眼睛,那些当初没有将粮种借给苍安县的地方更是肠子都悔青了。
不过他们更关心的还是种地的法子。
明里暗里打听一番后,竟得到一个令他们瞠目结舌的答案。
这样夸张的粮获,居然是用随便撒豆的办法种的?
所有听到这个方法的人第一反应都是不信,觉得文央这老家伙也学着忽悠人了。
可打听来打听去,都只有这一个答案。
苍安县境内所有百姓都言辞凿凿地说是“陈偏将军亲手扔的豆种”,更有人表示亲眼所见。
到最后真是不信的人心里都要泛起嘀咕。
难不成“陈偏将军”手上有什么窍门?
就这样惦记了好几个月,即便过了一个丰收年,除夕夜都对此百思不得其解的各县县令,终于盼来了心心念念的“陈偏将军”。
他们虽然或多或少听说北地乱局,可那地方离得远着呢,自然还是眼前的“种粮大户”更重要些。
是以杜宣缘刚到苍安县县衙,前来拜访的人便络绎不绝。
文央看看杜宣缘,道:“都督若不见,我遣人送客。”
杜宣缘笑着摇头:“自然是要见的,还得请他们帮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