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们回到昨天的问题，什么是美？” 准备好了一切，木樨开始发问。

“美的标准虽然没有那么统一，但至少现在全世界公认的一点就是要瘦。历届世界选美小姐，虽然有各种人种，各种肤色，但无一例外都是偏瘦的身材。”

“嗯……” 木樨抱着肩膀，一只手扶住下巴，微微皱眉，似是在思考，在讲台上踱了几步。Daisy觉得木樨被说服了，有些得意。

“这样，我们看几张图片。” 说着木樨把早已准备好的U盘拿出来，插在多媒体白板上，点出了几张图。那是几张石器时代女性陶俑的图片，各个丰乳肥臀，身材可以说是臃肿。

“这是全世界不同地区出土的从20000年前到5000年前的女性陶俑。那个时期的女性俑，几乎都呈现出这种丰腴肥臀的样貌。几乎可以断定，在当时的审美来看，这种身材就是美的。

“不知二位觉得如何？你们认为这样的作品美吗？”

空青微笑着不说话，转头望向坐在不远处的Daisy。只见她皱着眉摇摇头，显然不能接受。

“那么为什么当时的人类会有这样的审美呢？” 木樨继续发问。Daisy耸耸肩，摊手表示不懂。

“是因为生殖崇拜。” 木樨顿了顿，继续说道:

“那个时代是半农业半采集社会，人口少，生产力低下，部落之间常有冲突，人的寿命也短，就连最古老的中医还可能在起步阶段，劳动力是稀缺资源，所以人们希望尽可能多的生育从而得到更多的劳动力。而这样身材的女性往往暗示着多生养，所以这样的愿望会体现在他们的艺术作品里。更重要的一点，那时候很多文化是母系社会。进入父系社会后，女性形象的艺术作品变瘦了。”

“嗯……。” Daisy若有所思。

“我们继续看图。” 木樨转身面向白板，又点开一个文件夹。这个文件夹里的图片几乎都是彩色的女性陶俑，各个都是肉肉的脸蛋儿，身上也是体态丰腴。

“这是距今一千多年前的唐代的女性陶俑。可能你要问了，不是说父系社会后艺术作品女性形象变瘦了吗？”

“对，这正是我要问的。” Daisy点头，虽然在A国长大，但她对祖籍国家的历史是修过一些的，所以她知道唐代。

“呵，我们总说，唐代以肥为美，这样说是有些片面的。事实上，只有武则天走上权力巅峰的时期，唐代的艺术作品女性的形象才肥起来。知道为什么吗？” 木樨开始提问。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示不知道。

“因为武则天身材就很丰满。” 木樨说完答案，并没有继续解释，而是从讲台走下来，手插着兜，舒服地靠在讲桌上看着两个人，似在观察两人的表情，也似在等待两个人的思考结论。

片刻过后，木樨再次开口：

“所以审美的标准到底是什么呢？我们几乎可以得出结论，审美的标准决定于掌握话语权的人。”

木樨看到Daisy陷入沉思的，继续补充：

“有句古话： ‘楚王爱细腰，宫中多饿死。’” 木樨说完这句看了看Daisy，等她提问。

“请问这句话什么意思？” Daisy果然提问了，虽然她从小生活在双语环境，中文说得很流利，但是对一些成语、典故的了解还不是很多。

“简单地说，就是有个国王喜欢腰细苗条的人，结果很多人为了迎合国王的审美不吃东西，把自己饿死了。” 木樨解释道。

“我不是很理解，这些人这样做值得吗？” Daisy表示不解。

“呵……” 木樨轻笑。

“你永远无法想象人类为了迎合别人的审美能荒唐到什么地步。我们再看几张图。” 木樨又点开了一个文件夹。

随着图片放大，一张张看过去，Daisy的眉皱了起来，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复杂，有惊讶，不解甚至和愤怒。攥紧了拳头。

“她们的脚发生了什么？是谁伤害了她们？” Daisy终于忍不住发问，声音因为情绪激动有些颤抖。

“这种行为叫做缠足。就是在女孩很小的时候开始把她们的脚用布条缠住，直到其变形，不再生长。这种行为从中国古代就开始了，具体起始时间没有定论，但可以考证的是，在明清时期缠足行为达到顶峰，一直延续至民国……” 木樨在讲台上边慢慢踱步边有条不紊地讲述。

“为什么要这样？” 这次不等木樨启发，Daisy已经迫不及待要发问。

“因为她们认为，或者说，她们被认为这样是美的。”

“这哪里美？这简直可怕！这是对女性的摧残，这是犯罪！” Daisy激动地站起来。

“那么，你觉得为什么当时人们会认为这样的摧残是美呢？” 木樨顺势提问。

“我不懂！” Daisy摇头，情绪依然有些激动。

“这种畸形的脚被叫做三寸金莲。男性认为这样是美的。那么男性为什么以此为美，不能排除的一点就是，缠足的女性跑不远，也没有反抗能力，永远活在他们的控制之下，永远成为他们的附属品。” 木樨停顿一下，观察到Daisy的表情有些怔然。继续道：

“我个人认为，现代女性的高跟鞋跟缠足简直是异曲同工。至少它们在让女性跑不快，无法反抗从而成为男性附属品这个层面的意义上是一致的。那么是否可以推断，女性以瘦为美也是同样的道理呢？” 木樨扬了扬眉，似是询问Daisy的想法。

Daisy陷入了沉思，她觉得她之前建立起来的价值观摇摇欲坠，她想找到观点和证据反驳姜木樨，可是她找不到。原来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身材，或者说，保持身材的毅力，竟不是以她崇尚的独立自由为出发点的。

“姜总，我好像要重新考虑我的事业。我甚至开始怀疑所谓审美是否是一场巨大的骗局。” 沉默了许久，Daisy这样回答道。

“剩下的思考就需要你自己来完成了。” 木樨提出最后的建议。

“空青阿姨，我现在只觉得唯有健康是自己的，是实实在在真实的，是能让一个人能够独立自由的基础。” Daisy转头看向空青，却发现空青如深潭般的眼眸盯着姜木樨，波光潋滟，好像有些不一样的东西。

空青确实听得入迷，在她熟悉的教室，她仿佛成了学生，而木樨俨然一个风度翩翩气质非凡的大学教授，逻辑严谨，循循善诱地引导学生，这样的木樨简直着实迷住她了，她觉得木樨当老师的话一定是比自己更加出色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