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方一直没有对祖万杀和白命兰彻底动起手来,就是在等待灵魂全部进入天浊门。
但最后一个灵魂迟迟没有出现,祖万杀却不断的调动巨阵,在阵中不断闪身隐走,在祂周身无孔不入地各种找到机会偷袭,有时只是一剑便走,有时直接就来势汹汹,照着祂的各处命门下死手。
毕方在漫长的忍耐中耗尽了耐心,一双琉璃色天目穿过云层,寻找到了最后一个灵魂。
是泥犁山中无聊闲坐的苏孝女。
她一直待在屋渡厄身边,并且被屋渡厄提前加持了轮回天命,每当她死后,就会立刻复活,毕方在人间降下的业火始终无法煽动带走她的灵魂。
也因为这一个灵魂,毕方迟迟不能关闭天浊门离去,抛下这场战斗。
这种无赖又堪称巧妙的计策,毕方甚至很难把这种做法高抬称作一种计策,总之,祖万杀的目的达成了,毕方不得不留在这里和她死斗。于是彻底和巨阵中的祖万杀打开了。
毕方此前受了伤,和祖万杀打起来本不至于落了下风,但无奈何阵外还有一个持着如意天命的白命兰从中作梗。
毕方每逢关键时刻,即将得手,就因为种种缘故失手,又被祖万杀满含杀意的招数擦到,几十个回合下来,积少成多,竟落了一身伤。
而因为身处法阵中的缘故,这些伤口都不再愈合了,血液化作流火,从天空一直摔落到地面上。
此时的祖万杀已经杀意冲头,出招不管不顾了,毕方稍稍不占优势,就被她追着疯狂出招砍杀,但渐渐地,祖万杀的招数还是被毕方过眼后,找到了破绽,仅仅一个过手间,毕方就遏住了祖万杀的攻势。
毕方右手并指,一道灵光朝着祖万杀眉宇间探入。
毕方的杀招并没有祖万杀有那些可怕的威吓与声势,刚用这招杀了道玄的白命兰知道,只要那指尖碰到祖万杀,祂的识海就要费了,沦落到如无神女如今的境地。
白命兰心口一紧,忽然扩音喝道:“白命兰!住手!”
“白命兰?”毕方一愣,没明白这称谓的变化,就见面前的祖万杀倏然抬眼,叫道:“师姐,你这是做什么?”
“……什么?”毕方思索之际手下动作减缓,被祖万杀一剑反起,削掉了整只右手。
血水溅在了祖万杀身上,却没有像从前一样燃气火焰。
自己身上突然发生的变化令毕方略带茫然,她查看自己手臂的断口,却发现手臂变得更加纤细了。
低头看自己身上的衣裳,身高,竟然都变成了白命兰的模样。
毕方立即明白过来:白命兰在利用自己和她的共魂关系和如意天命,在扭曲,在调换两个人的存在!
她赫然回身,就见天浊门前,此时站着的是“毕方”。
这贪看着自己,融合的面容露出了狂妄的笑容,无比嘲讽道:
“白命兰,现在谁才是法纳,谁才是真仙啊——哈哈哈哈,我才是毕方,我才是真仙!从你拜我做为我的法纳那一天开始,你就已经是我的一部分了!现在,我才是更大的部分!我就是毕方!”
那年在茅草屋中濒死黑夜中的小姑娘请神了毕方,祂以为自己找到了三毒之首,却不成想,千年后的此时此刻,自己竟然给她做了垫脚石。
天浊门前的白命兰,此时的“毕方”,身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了洁白羽毛,面容更加深邃,完全变成了毕方的模样。
而巨阵中真正的毕方,却被“白命兰”这个身份紧紧捆在了原地。祖万杀眉目凌厉,提着龙渊剑朝她袭来!
“白命兰”在极致的愤怒中感受到了鲜有的惊恐。
然而这陌生又强烈的惊恐中,她听到了一道呆愣楞的小男童声音:“师傅。”
“白命兰”侧目看去,法士娘娘的皮囊褪去,如同衣裳般落在地上,七八岁年纪的道玄从中钻出,他就如同当年跟随在毕方身边,询问修炼疑难般,拿着一把铁锹看上去很不灵光地挠挠头,笑呵呵问:“师傅,坑要怎么挖,才能又深又大,葬得了您呢?”
“滚开!”
“白命兰”大骂着:“你已经死了!我看到你的灵魂去了天外天……你是白命兰用如意天命变化出来的虚妄之像!”
“白命兰”极速避开祖万杀的剑锋,同时慌乱打出三根白羽,根根如同铁钉,射穿了道玄小小的身躯。
道玄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反而原地化作了一朵巨大流彩的千目莲花。
花蕊生千目,增苦根。
“白命兰”的视线来不及躲避,便撞入了那莲花之中。一时间,万千镜像从她脑海中疯狂掠过。
从她是一只山野间的禽鸟,到饮露修炼,吸取日夜精华,渡劫飞升,任职了一只最普通的仙界鸾鸟……一切修炼之苦,从她识海中重重涌出,如同泉水般泛起了永无休止的涟漪,绕得她心神不宁!
一切如同走马观花,直到她获准列入仙班,来到此一念天地间历劫,三毒在她面前不断走过。
她看到孟应尘站在不远处等着自己,准备为自己披上一件大氅,看到她在桌案前执笔,见到了自己后,带着爱恋的温柔朝自己走来。她看到孟应尘在阵中殉城,和自己说来世再见。
“白命兰”心口感到了窒息般的酸楚疼痛。
而道玄迈着小短腿,笑得喜气洋洋朝她扑来:“二师姐!你看我今天新学的法术!”
“白命兰”警惕万分,赫然怒吼:“这都是幻觉,我已经飞到了天浊门前,即将脱离此间成为真仙!”
“这是痴像,是道玄的痴像所为!这个逆徒!”
“不对……”她脑中灵光闪过,“不是道玄,他不会这么做,是那朵千目莲花,这都是幻象,而这个扑过来的道玄,就是祖万杀的投影!”
她朝着道玄奔来的身影使出一道赤炎灵法,然而那身影却在半空中消失了。
被她识破的幻觉破溃,不远处果然是朝自己杀来的祖万杀。
天浊门前的“毕方”喊道:“祖万杀,你到底有点本事没有!你这个阵法只进不出,还真的只进不出啊?没点别的手段吗?你一个人孤军奋战有什么用!”
祖万杀也怒道:“本来我这个阵是为了调动天界天谴雷劫用的,但你看看现在,这雷劫劈下来,你一起挨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了!”
“毕方”没好气道:“我还得多谢你了!”
祖万杀道:“道玄那个死呆子呢?过来帮我!”
“在天浊门那挖门脚呢!”
“白命兰”立即扭头看去,就见那小小的道玄身后,竟然生出了无数莲花。
这根本就不是道玄,这是鬼母莲花!只是被如意天命强行扭曲变成了道玄。
可即便知道,“白命兰”还是再次中招了,拿着铁锹挖着天浊门角落的道玄闻言看了过来,一个对视之间,天地再次扭曲。
“白命兰”恍然之间,站在了屋渡厄当年门窗紧锁的受刑室中,她转身要走,仅存的属于毕方的理智告诉自己,眼前幻想不会改变自己真正的位置,她必须得打开这法阵,杀了苏孝女,带着这最后的灵魂离开这一念天地。
她闭上眼,不顾这无间幻觉,爆出一身法力,如同涛涛江水,转眼冲垮了束缚在自己身边的灵气路径,从一点破开,江水浸透流淌,逐渐撕破了法阵的一角。
而门窗紧锁一片黑暗的受刑事忽然打开了一扇窗。
就是这扇窗!
“白命兰”化影冲去,从那扇明亮的窗户中冲出了法阵,顿感一阵轻盈。
然而天外却阴云密布,轰隆沉闷的雷声在的身边翻涌,随时会落下。
她出了法阵,但法阵还没有被破坏的部分阵眼,依旧召唤来了天谴雷劫。
元初受困,天谴雷劫已经不再受祂控制了。反而被祖万杀指引着,全部朝她胡乱劈来下来。
一时间雷光闪作,密密麻麻,令人睁不开眼,剧痛袭遍全身,血肉烧毁糜烂,耳边只有震耳欲聋的雷声。
在这完全混乱的光影中,她终于感受到了对于死亡的畏惧和绝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再渡劫了,元初仙道已经被制住,此刻只有回到天外天!
哪怕认输,输给了自己的三毒,也好过就这么死了!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这一刻,这个念头,和真正的白命兰完全重合了。
“白命兰”竭力睁开眼,看向了原处的天浊门的光芒,随后使出全身力气,猛地乍起,雷火焚身,衣衫皮肉燃烧化作灰飞,血液一路洒出,终于浴火而生飞入了真仙之门!
……
一阵安静平和的光亮笼罩了她。
笔墨纸砚气息在她鼻息间萦绕,翻动书页的沙沙声唤醒了她绷紧的神志。
“白命兰”睁开眼,她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都消失了,身处一间似乎在哪里见过,无端熟悉的书房。
孟应尘正坐在桌案前,提笔勾画着一朵风韵矜傲的兰花。
她看到自己,微微笑起来,温柔道:“命兰,你终于来了。”
“白命兰”还来不及陷入这绝望的惊悚中,身体就不受控制的开始感到疲惫,感到无比安心,心口传来了温暖灼热的爱意,她的脸不受控制,就仿佛是真正的白命兰一样做出了一样的反应。
她破涕为笑,心怀无限安稳地朝她慢慢走去,坐在了孟应尘的身边,为她慢慢研磨。
祖万杀走到天浊门前,与毕方模样的白命兰一同看着毙命在鬼母莲花中,双眼微阖的“白命兰”,恍惚道:“毕方死了吗?”
白命兰仿佛放下了一直捧在怀中的巨石,一时间竟然有些无所适从的恍惚,重重点头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