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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露华食记(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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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到,备制好的菜品由书童送去了书院待客的观澜堂。

一张紫檀长案,一席十二道冷热汤羹齐全的珍馐琼筵,左右行列两个侍奉小厮,韦寻在桌前正襟危坐,望着玲琅满目的菜品,一时不知该从哪里落筷。

举箸左看右看了半晌,抬眼又见对面的老师吴尚博正望着他,笑得十分和蔼。

“韦大人怎么不动筷,莫非是这菜品不合你的心意?”

——或许是从前被吴夫子揪住耳朵拷问《盐铁论》的回忆太过惨痛,韦寻只觉得吴尚博如今这声“韦大人”,配着脸上这笑容……十分可怖。

“吴山长如此款待,倒是令学生有些无所适从了。”

他有些局促地恭笑一声,放下筷子双手捧起酒杯。起身道:“这杯敬山长,也敬书院的栽培之恩!”

吴尚博笑着捻了捻胡须,也举杯同他饮下这杯酒。

再落座,韦寻先用埋在桌下的那只手将静心念珠狠狠搓了搓,面上端笑。

“上月书院新聘了厨司,各个厨艺了得。韦大人来的正是时候,也尝尝看香厨堂的新菜式。”

吴尚博说着,招手示意小厮为韦寻添了一盏银耳雪梨羹。

一声接一声的“韦大人”,叫得韦寻心里发毛。

他实在受不了,索性开口道:“老师,您不如就像从前那样唤我伯诚吧。”

吴尚博却皱眉“哎”了一声,故意盯着韦寻发红的耳尖,“政统高于师统,大人这话,倒是要让老朽失节越礼了。”

“……这话说的,从前您还总喊我兔崽子呢。”

韦寻小声嘀咕了一句,却还是被吴尚博给听到了。

“嗯?韦大人方才说什么?”

他笑眯眯地问。

“没什么。”韦寻尬笑一声,举筷给吴尚博夹了块糖醋小排,“山长吃菜。”

吴尚博没继续深究,只是饮下一口酒。看着堂前从香鼎飘出的袅娜青烟,意味深长地继续开了口。

“说起来,大人奉圣旨千里迢迢前来赠书,车马颠簸半月,昨日又为碑亭题写新字,落墨一行‘藏拙守月’,倒是清旷。”

“官场浮沉这些年,不管是旁观他人,抑或是自身经历,学生也悟出了些生存之道。一些拙见,有感而发,让山长见笑了。”

韦寻舀起半勺雪梨羹送入口中。而后惊叹道:“不愧是新选来的厨司,这菜做得太合我胃口了,滋味甚好!”

“圣人不凝于物。沧浪之水,可濯我缨,亦可濯我足。”

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吴尚博略带伤感地长叹一声。

再看对面已经举箸游走在案头之间的韦寻,有些不悦地抿了抿唇,指节轻轻敲了两下食案。

“与大人随行的新任书办——倒像是个会侍弄笔墨的。只是,不知来历出身如何?”

“他呀,他是祁州城一位姓谢的商贾之子。”

正吃得不亦乐乎的韦寻又夹起一条蜜鸭腿,笑着点评:“读书人,有些文才,但不多。圣上此次赐书千卷,林林总总,量目实在太多。我在祁州落脚时找了他作随行书办,帮忙清点书目。”

说到这儿,他张口从鸭腿上撕下一块肉,一边嚼一边道:“袁夫子如今也上了年纪,身边缺个帮忙管书的……”

“韦大人!”

话没说完就被截断了。吴尚博目光一扫他的吃相,板起面孔肃然道:“食不言!”

韦寻讪讪放下了鸭腿,饮了口茶水把食物咽下。继续道:“……山长若是觉得我这书办堪用,不如就留他在藏书阁,给个差事?”

“韦大人早就将一切盘算好了,老朽岂有不留人的道理。”

一早便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吴尚博也懒得再做戏了,敛眉冷哼一声,“只是书院差事繁琐无趣,山中也比不过都城繁华,不知他能否捱得住。”

韦寻垂眸,搅动着琉璃盏中的雪梨羹。

“风餐露宿三个月,还被人撵着屁股追杀,这都捱住了,还能捱不住一点修书点书的小差事?”

“只怕难的不是当差,是修身养性。忽逢跌宕,即便是老朽如此心境,也无法轻易将荣辱看破。”

吴尚博又沉沉叹了口气,“罢了,往后的日子虽然清苦,倒也能静心。对他而言也算得上是一遭历练。”

韦寻笑道:“清修也好,历练也罢。只要老师愿意收人,我这趟也算是不辱使命了。”

说着,他好奇地将筷子伸向面前造型奇特的炸鱼,只见那鱼身拱起如跃,肉瓣如松果似的沿着同一方向绽开,包裹着晶莹剔透的糖醋汁。

夹下一块送进口中,包裹着糖醋芡汁的酥壳入口即化。就听见对面吴尚博略显怅然的声音。

“官场风急浪险,让他锋芒折尽。这里本就是先师留给他的归处,我又怎会不愿意收他。”

韦寻放下筷子,炸得火候正好的鱼肉在齿关发出一声脆响,酸甜的清爽果香瞬间在口中爆开,挟着丝丝缕缕的甜意,直冲味蕾。

他细细品味着那口鱼肉,眼中露出惊喜之色。又看向满面愁容的吴尚博,先替他斟满了酒,才缓声说道。

“老师,你我都知道,他非池中鱼。与其说锋芒折尽,不如说藏锋避刃。”

韦寻指了指面前的盘子,“就譬如这道菜,鱼尾高翘,呈腾越之姿,颇有鱼跃龙门的意蕴。这一遭若是跃过去了,便是官爵加身心为形役,但若是跃不过去,天地广阔,未尝不是另一种清闲归处。”

听了这番劝慰,吴尚博心中的酸楚也缓解了些。

他将酒杯一饮而尽,看向一旁屏风侧的随侍小厮,“这道菜滋味甚好,瞧着也不像是福师傅的手艺,不知出自哪位厨司之手?”

小厮知言一翻菜折子,答道:“是林乐钧林小师傅,菜名叫做‘松鼠鳜鱼’。”

“哦?”

韦寻立刻颇有兴致地坐直了身子,“这小师傅姓林?”

“这位林小师傅上月新来的香厨堂,的确是个心灵手巧的厨司。”

吴尚博捋了捋胡子,不禁回忆起当初厨艺选拔时的场面来。还记得当时他的一道“黄花寄重阳”,以假蟹寄托重阳,也是如今天这般惊艳四座。

“倒是巧了。”

韦寻搓着珠串低喃一句,唇角含着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又道:“林小师傅这道菜做的与我心意相投,滋味更是绝了,实在当赏。”

他唤来侍从低声吩咐几句,取出一个锦绣荷包。在手中掂了掂,这才含笑递给知言。

“那就有劳知言小弟替我跑一趟香厨堂了。”

今晚的菜单是羊汤,羊蹄和骨肉都是今早福师傅差人去市上新采买的。

备宴热火朝天的余温消停不过一会儿,厨堂内又响起焯洗羊肉的忙碌声来。

林乐钧依旧负责洗菜,被分配了些洗萝卜的小差事。

耐寒的菜蔬都在厨堂后院地窖里存放着。

深冬时刚打上来的井水还带着冰碴儿,林乐钧才将手浸在水中,就像有千根寒针刺入似的,冻得他没经住打了个哆嗦,只能咬着牙搓洗着萝卜表面的污泥。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里屋灶房内忽然喧闹起来。

一句清脆的:“韦大人有赏”,穿过前堂传入后院。

紧着布帘“哗啦”一声被掀开,曹小明露出半个身子,一脸兴奋地朝林乐钧猛招手:“乐钧!快来!有你的赏赐!”

赏赐?什么赏赐?

林乐钧坐在板凳上一抬眼,吸了吸被风吹得有些发红的鼻尖,手上还握着一颗洗了一半的萝卜。

见他还蒙着,曹小明索性上前揽住他胳膊,将人从拉起推入灶房。

炉灶热腾腾的暖气随着众人的视线一齐扑在脸上,有位青衣小厮正背着手在门前候着,林乐钧认出他吴山长身边的随侍小厮知言。

“林小厨真是好手艺!”

知言喜气洋洋朝林乐钧拜了一拜,“韦大人说您今日这道菜滋味甚好,深得人心,特意奉我前来赏林小厨二十两!”

话音落定,四下里一阵窃窃私语。曹小明用肩膀轻轻碰了林乐钧一下,对他怒了怒嘴,做口型道:真有你的!

“多……多谢韦大人赏识!”

林乐钧慌忙在围裙上擦了擦冻得通红的手,朝着知言鞠了一躬。

——二十两!可以用来做不少事了!给家里的茅屋顶换成砖瓦的,再把窗纸也翻新成油布的,剩下的钱还能在清水码头给阿娘租下一个档口,真是好极了!

“小兄弟!那我呢!韦大人可曾提说过我一句?”

李虎甚是急切地将半个身子越过案台,朝着知言的方向。

“不知这位师傅是?”

“李虎!我是祁州城仁合楼的掌勺主厨李虎!”

报上家门,李虎又甚是得意地添了一句:“韦大人必然记得我!从前他最爱吃我做的荔枝肉了!”

这一席话只顾着给自己脸上贴金,却没注意到一旁曾阿福突然阴沉的脸色。

他也没发言,只是腮帮子咬得死紧。原本劈砍羊骨的刀猛的一顿,转而狠狠剁入骨缝里。然而这一巨声,也没恐吓得到正有些飘然的李虎。

见知言一脸讪讪,他拍了拍胸脯,“从前韦大人还专程请我做了升迁席面!从祁州到京城,光路上就花了大半月哩!”

曹小明轻轻掐了林乐钧一下,用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清的音量骂道:“啧啧,瞧这个蠢货……”

曾阿福缓缓抬起眼,淬了冰似的目光死死盯在李虎和知言身上,嘴角也绷成了一条线。

“这……韦大人不曾提起过师傅。”

知言飞快瞟了眼福师傅那张阴沉得能滴水的脸,只觉得有股阴寒正沿着脊椎窜上来,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了。

“怎么可能呢?我可是仁合楼的主厨,韦大人从前每逢回祁州探访都要点名吃我的菜呢,这怎么可能不记得我呢?”

李虎急得脑门冒汗,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小兄弟,你再想想,韦大人当真没提吗?莫不是……莫不是你一时忙乱记漏了?”

“既然忘不了仁合楼的金招牌,李大厨就该在祁州继续当你的凤凰,怎就舍得委身来了我香厨堂这草鸡窝?”

曾阿福将衣袖向上挽了挽,粗壮的手臂青筋盘虬。

和他的眼神对上,李虎这才后知后觉手心冒汗,只能磕巴道:“这、这……”

唯恐被波及,知言赶紧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锦囊,上前几步递进林乐钧手里。

“既然赏银已送到,我便不打扰师傅们做饭了,知言告辞。”

说完这句,便一溜烟儿似的离去了。

留下李虎愣在原地,觉得面皮仿佛被人用针扎了似的,火辣辣的难受。

不过他也没来得及臊恼更久。只听见“咻”地一声,一道寒光几乎擦着耳朵闪过,骇的他魂飞魄散,狼狈怪叫着瘫倒在地。

再一定神,魂又被吓飞了一半——面前的菜墩赫然嵌着把明晃晃的剔骨刀,刀柄正嗡嗡颤动着。

曾阿福已不知何时杵在他身后,从鼻孔哼出两股冰冷的嗤笑。

“只可惜我们这伙房比不上仁合楼,门槛太低,恐怕是要崴了李大厨仁合楼掌勺的金身。”

李虎面若菜色,梗着脖子动弹不得,豆大的汗珠挂在额头上,已经全无了方才的神气。

众人面面相觑,灶房内静得只剩下炉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

要知道曾阿福原本就对这四个通过比试新招来的伙夫看不顺眼,李虎眼下又犯了大忌,往后免不了要在福师傅手底下吃尽苦头。

林乐钧被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压得大气不敢出,正小心翼翼地把装满银块的荷包往怀里揣。刚塞进去一半,就听见曾阿福一声厉喝——

“林乐钧!”

林乐钧猛地回头,和曾阿福对上视线。

“韦大人金口难开,小子年纪轻轻,菜倒是做得不错。”

福师傅上下打量着他,目光最终落在他挽起的袖子和冻红的双手,“让你在后院洗菜倒是屈才了。”

才看过李虎被明讥暗讽得头都抬不起来的场面,林乐钧心头一紧,赶紧连声道:“不敢当,福师傅这话可是折煞我了。哪儿有什么屈不屈才的,我就是个刚入行的小学徒,能进香厨堂跟在您身后学本事,已经是天大的造化了。”

“嗯。”曾阿福语气没什么变化,略有缓和的嘴角却透露着这一席话对他是受用的。

他抬腿踹了李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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