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钟声敲过十二下，所有在会客厅守夜的客人们按照女主人的指示人手一支白蜡烛，以及一个小巧的白色花圈，从房子的后门鱼贯而出。

今晚没有下雪，墨蓝色的夜空中甚至还有一大片星星闪烁着微光。伴随嘎吱嘎吱的踩雪声，众人来到墓地入口，这里有一扇黑色锻铁的窄门。

奎特夫人给死掉的女孩在家族墓地角落寻了个安静的位置。积雪的灰白色墓碑伫立在银灰色的地毯上，后面是墓地半人高的矮墙，更远处被积雪覆盖的森林安静地矗立着。

我排在莱尼米拉后面，上前弯腰把花圈放到墓碑前时，微弱的烛光照亮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我这才反应过来，之前甚至都还不知道女孩的名字。

一阵风吹过，原处的森林发出沙沙的响声。我捏着蜡烛直起腰，习惯性地远眺，就在这时候，心脏几乎漏跳了一拍。

在黑洞洞的林木间，我瞥到了一具披着破旧斗篷的骷髅隐在暗影之中，漆黑的眼洞里没有眼睛，应该看不出来在望着谁，但我直觉它是在盯着我。

呼，一股莫名的寒冷气流从脖子后面吹过，手中蜡烛的烛光剧烈闪动了两下，接着哧一声熄灭了。我下意识看向冒着青烟的黑色烛芯，等再抬头，那个恐怖的死神影子已经消失不见了。

一切几乎发生在几秒之间，快得近似错觉，假设我昨晚没亲眼见过骷髅影子的话，很可能就会这么认为。

“看来米薇小姐很喜欢卡莱尔小姐，”奎特夫人甜腻的声音此时带着种阴森森的味道，像某种冷血爬行动物离开后留下的粘液。

我愣了下，这时候莱尼米拉已经用自己的蜡烛重新把熄灭的烛芯点起来。

“这是个当地的传说，如果死者有想一起带走的对象，就在守夜的晚上吹灭那人的蜡烛来告知，”莱尼米拉小声解释，接着抿起嘴角无声地笑了下，“不过事实上就是风太大了。”

奎特夫人冷哼一声，继续用那种冷冷粘腻的声音说，“很多传说都来自于事实，年轻姑娘们。”

一时间气氛冷了下来，不管是不想触女主人的霉头还是懒得搭理她，现场没人继续接话。黑暗和寂静在这刻似乎都加深了许多。

到了我这里，除了冷，还多了一份尴尬，因为清楚之前欺骗这茬在奎特夫人那儿恐怕很难过去了。

莱尼米拉似乎也很清楚奎特夫人还在气头上，走过去亲昵地挽起她的手打趣道，“您快把我吓死啦。”

奎特夫人似乎还挺吃这一套，虽然又冷哼了一声，但脸色缓和了许多。

“老天，我快冻僵了，”泰斯特夫人吃力地弯下腰把花圈放到墓碑前，接着在老伴的搀扶下直起身子搓了搓冻得发麻的手，“这种天气不太适合长时间地待在外面。”

“正是，”亨塞特不着痕迹地把妻子从奎特夫人身边拉回来，“亲爱的，我觉得你穿得太少了，要是生病了，岛上可没有治疗师。”

莱尼米拉抱着丈夫笑了声，“我身体好着呢。”

“够了，在墓地里像什么样子，”奎特夫人不满地说，像赶鸭子一样把众人往回赶，“回房子里去吧，琪琪应该已经准备好驱寒的饮料了。”

我慢了半步，凑近Volde，他习惯性地握住我已经冻僵的手，眉头微蹙，“你怎么了？”

不知道要不要把刚才不知真假的画面跟他说，总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因为按照诅咒的逻辑，Volde抽的卡，也是他接受的所谓预言，死神第一晚也是敲的他的房间，按理来说不可能冲着我来。就刚才一眨眼的工夫，看上去更像是错觉。

我摇摇头，嘟囔了声，“有点困，想回去睡觉。”

他揽着我，凑到耳边说，“别忘了，你得还完债才能睡。”

什么债？我想了下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白天药剂的事。小心眼，小鸡肚肠，人家又不是故意的。

“看来你也有出错的时候，”我冲他挑眉，很小声地说，“你说今晚还要死一个，但今晚已经过去了。”

“是吗？”他有点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垂下的眼睛被睫毛的影子遮去了一半，剩下那半里闪烁着有些苍白的烛光，半是灼热半是冰凉，“在我看来今晚还很长。”

没有得到回应，他重新瞥向我，对上出神的目光，轻声问，“你刚才在墓地看到了什么？”

我回过神，眨了眨被风吹得有点干涩的眼睛，“没什么……”

他眯起眼睛，在走进别墅大门后陡然拉着我转到了一个转角，一只手垫在我的后脑勺上，然后俯身凑近。

“我觉得在自己房间以外干这种事都挺尴尬的，”我别开头，避开对面有些戳人的鼻子，“你觉得呢？”

“我觉得，”他的声音不像白天说话时那样疏离，是种有些轻柔的沙哑，然而说出的话却霸道得过于无礼，“任何时候，任何地点，发生任何事，你都不能跟我撒谎。”

“什么？”我侧过脸，皱眉问，“我没有。”

他的眼睛盯着我，顿了下，再次开口时声音冷了些，“我再问一遍，你在墓地看到了什么？”

“昨晚在房门外的东西，”我有些不快地说，挣扎了一下，但被他用力压了回去，“太快了，我以为自己看错了。而且我抽到的是空白卡，记得吗？”

“我们是一体的，”他凑得更近了，声音又轻又快，“那东西如果按照灵魂来辨别对象，那么它很可能把你认定成了我，所以你才抽到空白卡，因为一个已经抽过卡的人没必要再抽一张。”

我睁大眼睛，吃惊地看向他，“你的意思是它会来找我？为什么不是你？”

“假设为了完成任务，它必须杀了你我中的一个，”他说，“你觉得它会选谁？”

感情这死东西还知道柿子挑软的捏，但Volde说这话的口气也让我很不爽。

“它要是敢来，我就把它的骨头拆成一根一根，像柴一样堆起来烧掉。”我生气地呛他。

Volde听出了里面的不快，松开手，离远了一些，“我不是说你很弱，只是黑魔法能判定出谁比较容易得手。”

他这话解释了等于没解释，反正我就是那个软柿子。

“在找到那个黑巫师以前别离开我身边，”Volde拉住我的手，声音又恢复了那种安抚我时常有的温和，“我知道你的能耐，但不用什么时候都需要展示出来。”

我不置可否地冷哼了声。

“既然我在你身边，为什么不尝试多依赖我一点呢？”他望着我的冷脸，继续用那种声音轻轻说，“我希望你能多依赖我一点。”

“万一我习惯了依赖你，”我仰起头凑近问，“某个时候你却不在呢？”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他的话其实已经让我没那么生气了，无关依赖与否，是他语气里透露出的渴望和关心让我很受用。

我微微扭过头，不想让对面看见自己压不住翘起的嘴角。不能总是让他觉得我很容易被哄好，这样会助长一些不好的风气。

“不存在这种时候，即使有也一定非常短暂。”他的声音沉了一点，“卡莱尔，难道你到现在还不相信我吗？”

“我相信你，”我点点头，半侧着脸。

“那你的眼睛为什么不正对着我？”

因为再扭过去一点，就会被你看到翘起来的嘴角了。

我抿起嘴，这样容易压住那半边笑意，然后慢慢转过去，一脸郑重其事地重复，“我相信你，其实我很愿意依赖你，刚才只是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咽了咽口水，好继续掩饰不听话的嘴角，“而且，你又不是我的备忘录。”

说完，我再也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很好笑吗？”他轻幽地问，“什么那么好笑？你觉得我在跟你讲笑话吗？”

我收起笑意，心想他的笑点跟我的可真不一样，在不该幽默的时候超喜欢讲冷笑话，现在该有幽默的时候偏又意会不到。

“我喜欢你刚才说话那种声音，”我伸手抱住他的腰，仰起头，鼻尖刚好能蹭到对方的下巴，“你可以一直用那种声音跟我说话吗？”

他垂下头，盯着有点娇羞的我，沉默地看了两秒，轻声说，“卡莱尔，你真的很有本事惹人生气。”

不该任性的时候任性，该严肃的时候插科打诨，说实话又不爱听，哄她就开始上杆子得寸进尺，一天不管能上房揭瓦。

“你生气了？”我不明就理地眨了下眼睛，夸他声音好听也能不高兴，真难处。

“难处你就放开，”他声音凉凉地说。

糟了，我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但放肯定不能放，不然他可能会真的大发雷霆。

“要不我们还是再聊聊那个黑巫师和诅咒。”好歹说这个客观的事不会踩他的雷。

然而话音才落，一声尖叫就陡然从前厅传来。